颤了颤，俊逸的眉眼间涌现出一股叹息和不愿：“皇叔，昭华是朕嫡亲的妹子。dashenks.com”
“臣知道您疼爱昭华公主，但江山大计不容儿女情长。正因为您最疼惜的是昭华公主，所以，只有昭华公主下嫁，才能让东廷坤相信您对他有所信任。”
“江山大计……以牺牲女子谋之，岂不可笑？”少年皇帝慢慢坐在了龙椅上，一个特写，那双狭长清澈的眼睛里，闪过挣扎和痛楚。但他的语气却微弱下来。
济王知道有希望，连忙再接再厉：“陛下何言牺牲？左右等收拾了那东廷坤，为公主再择佳婿便是。民间有言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您独一个儿的亲妹妹，纵然再嫁也有的是好儿郎相求，却也不会牺牲公主一辈子。”
济王一番又一番苦劝之下，皇帝慢慢地不再反驳，只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道：“……那便依皇叔所言吧。”
少年特有的声线里，淡淡的悲哀和自嘲并不外显，却极其隐忍和压抑。
【啊啊啊好心疼好心疼!昭华公主那么好的姑娘就要沦为牺牲品了!】
【他怎么能答应呢？那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啊!太后也干？】
【……心疼小皇帝的是我一个人吗？他那双眼睛，一开始是惊愕和拒绝，后来变得动摇犹豫，然后就一点一点流露出难过与悲哀……最后他答应的那一刹那，一双眼睛就好像空了一样!他肯定很难过很难过。呜呜呜，心疼我泽，心疼我笑笑!】
纪云云抽空看了眼群里，果不其然全都是讨论这一段剧情的。奇怪的是，明明皇帝做的这个决定作为亲哥哥而言非常残忍冷血，但讨论群里居然大部分是在骂济王不是东西，也有心疼公主的，但谈到年轻的皇帝，同情怜悯居然多过厌恶不爽。
纪云云三观很正地在心里表达了一下对于冷血无情残忍的皇帝的愤恨，然后在群里速度敲下一行字——
【真的很心疼皇帝啊，感觉他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在说‘我疼爱我妹妹’，但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很痛苦，虽然内疚得要命，却还是要做这个决定。完全恨不起来他……】
纪云云看着和她意见一致的小伙伴们的评论，满意地又一次把视线投向了光屏。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某个少年也正懒散地靠着某个男人看着放大的光屏上正播送的戏目。这时候正是周末，剧组放了一天半的假，莫一笑和祁景言窝在屋子里面，看这场甚至可以说决定之后拍摄内容的戏。
“笑笑演得很棒。”
祁景言很认真地夸奖了一下自家小男朋友：“这个样子的皇帝，估计观众根本恨不起来。”甚至还会被圈粉。
纪云云看不透的东西，身为演员的两个人是最了解并且最擅于运用的了。
史家有种东西叫“春秋笔法”，其实对于演绎来说也是如此。
同样一件事情——“皇帝为了谋取将军的信任把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他”，导演同样要求表现“犹豫之后同意这个计策”，如果莫一笑的表现方式是微微挣扎然后果断答应，那么恐怕观众们就会被导向觉得皇帝冷血无情；但他如今呈现出来的是“虽然答应了但是每个字每个表情里都是自嘲，甚至最后眼睛都空洞了——好像亲手把内心某些重要的感情和良知一起挖出来抛弃了，疼得撕心裂肺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那么观众们一方面知道这皇帝做的是对于亲妹妹很残忍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他，觉得他背负了太多，太累了。
这个就是表现力。
即便是同样一份剧本，同样一段剧情，在不同的演员那里也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和导向。
引导观众，最差的是语言；中等的是语气、动作、神态；一流的是微表情(甚至到眼匝肌这样细致的地步)、气场、演戏的节奏等等。
祁景言最早之所以对莫一笑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在《风欲动》里演尸体的那一幕，几乎没有台词，也仅仅是简单地两个动作，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而到了《千阙》这里，那份功力甚至变得愈发炉火纯青，让关导毫不犹豫地在短短一会儿功夫给了他三个特写，将他眼睛里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拍得一清二楚。别人演痛苦，或许是攥着拳头，好一点的哑着嗓子，莫一笑这里，眼睛就够了。
莫一笑感受到恋人的赞美之意，也没客气：“你都说了要我追上你……我不努力一下，怎么追得上？”
换来的是祁景言若有所指的轻笑：“追上？你不是已经追到了？”
“……喂喂，祁景言同学你给我搞清楚一点，是你追我不是我追你。”
男人见他瞪着眼睛一副炸毛的样子，笑眯眯地凑过去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对方的鼻子：“好好好，我追的你。”
……这一副哄小孩的口气是闹哪样？!
莫一笑不爽地正想说什么，被祁景言在腰侧轻轻戳了戳：“别闹了，乖，接着看。”
……所以到底是谁在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演技什么的……嗯，那就是瞎扯，你们看着玩就好了
第82章
四十多集的连续剧，囊括了小皇帝的成长、摄政王和大将军的死还有国家覆灭，所以进度其实很快。
皇帝的纠结犹豫之后，很快就决定下嫁昭华公主。他颁布赐婚圣旨将昭华公主许给镇安将军东廷坤，并且在送嫁队伍里精心安排了几个细作——不过，就连细作自己都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皇帝，而以为是摄政王。
换言之，安插这些人的目的本身就不是拿到什么情报，而是等着东廷坤发现，引导东廷坤怀疑摄政王对他有坏心。
这一切都安排完事，独独没有安排到的，是昭华公主的心情。
身为皇帝唯一的同母妹妹，昭华公主自小聪颖过人，幼时还常常被皇兄央着替他做功课。她对于朝政、局势什么的，绝非一无所知，至少，她未来夫婿和朝廷之间隐隐的不和，她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备嫁过程中，这位性情活泼大方的公主都沉默得仿佛不是她要嫁人一般。而皇帝因为心里有愧，根本不敢见昭华，竟也一直没有和她好好聊过——甚至，他把昭华嫁给镇安将军的目的都没有告知公主，因为济王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陛下焉知公主得知此事不会泄露给镇安将军？臣知陛下心疼公主，但请务必以大局为重”。
直到送嫁队伍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
昭华公主邀请皇帝到她的宫殿里喝酒，说是要出嫁，或许多年无缘再见皇兄一面，希望和兄长好生聊聊。皇帝想到昭华要嫁一个必死之人，心里难受，对她的要求没什么不答应的。
一身宫装、容貌艳如桃李的昭华公主坐在石凳上，手肘支在石桌上，冲皇帝哥哥懒懒地笑：“皇兄怎么就想着把我嫁了呢？我还想多在母后身边侍奉两年。”
年少天子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顿，似乎突然对于妹妹宫里的柱子感兴趣起来，眼睛盯着那边不放，就是不看昭华公主的眼睛：“女大当婚，欣然你只比朕小两岁，朕的大婚便拖了好些时日，而今，合该你嫁了才是。”
“话虽如此，皇兄这赐婚旨意下得却也太急些，好歹先同妹妹吱一声呀。冷不丁就定了，可是吓我一跳。”昭华公主盛欣然美目流转，看着皇帝不与她相接的视线，早已心里有数，这会儿不过是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好端端最亲密的兄妹，如今却成了这样。
她心下恻然，笑着仰起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姿态豪迈，只是特写时却可以看到那一颗从她眼角流入鬓发间的泪水。因为是大笑仰头，皇帝并没看到，只是皱眉道：“欣然你一个女儿家，莫喝这么急。”语气关怀，似乎还是那个宠妹妹的好哥哥。
昭华公主却觉得，热辣辣的酒，喝进胃里的，全是冰凉。
“皇兄，为什么是东廷坤呢？”她笑嘻嘻地，眼睛里有一分醉意，有些话，若不是饮了酒，她甚至都不敢问——不敢问啊!那是从小就疼她的哥哥啊!“就让我嫁在京里不好吗？还可以回来看皇兄与母后。”
“……东廷坤少年英才，如他这般年纪轻轻未有妻室却如此得用的，再无旁人。朕也是想为妹妹挑个年轻有为的。”
“有为不有为又如何呢？”昭华公主借着酒意冷笑，“我情愿要个无能但活着的夫婿!”
这话，却是一下子点穿了她对皇帝打算心知肚明的事情。
皇帝霍然起身，眼睛里三分惊色：“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皇兄要我知道些什么，我就知道些什么。”昭华也站起来，因为喝了太多酒有些摇摇晃晃，眼睛里却全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凄然，“东廷坤割据一方，他那镇安将军的名号，说是朝廷给的，不如说是他父亲死前直接交给儿子——当时父皇大行，朝中混乱，竟被摄政王就这样简简单单允了，如今说起来，倒似他父死子继、有国中之国一般!皇兄将我嫁给这样的人，是逼着欣然去死吗？”
这一段戏，其实最出彩的是昭华公主。
内心对于哥哥的不敢置信、对于婚姻前途的恐惧、以及对兄长最后一分希望——希望他收回成命也好，希望他和自己坦诚也好，总之，是希望证明最疼自己的哥哥还是疼着自己的。
这种种情绪激烈交错，让她的每一个神态动作都极富张力。
而饰演欣然公主的演员虽然年轻，没有多大年纪，但因为是关导精心遴选的，演技并不差，这一段情绪转换和爆发，非常漂亮淋漓，相比起顾左右而言他的皇帝，更让人怜爱、心疼。
但打定主意要在这一集里出彩、日后好扛下收视的莫一笑，怎么会让她专美于前？
于是，就在无数观众为昭华唏嘘，甚至觉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的时候，年少的皇帝反而缓缓坐下了。
从站姿到坐姿。一个动作的改变看似简单，实则将之前属于昭华公主控制的节奏打破了。那种满腔悲愤喷涌而出的快节奏，一下子因为这个缓缓坐下的姿态而改变。
镜头拉近。
少年皇帝背脊僵直，属于帝王的仪态和威仪早已不知何时深入骨髓，哪怕是最心神动摇的一刻也没有更改。这让人恍然想起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几集的功夫，还是同一个人，却已经是脱胎换骨一般。当年的单薄倔强，到如今虽然犹有一丝影子，但看着现在这个人，却已经是个合格的掌权者的姿态了。
光影在他的脸上交错，半边潋滟，半边晦暗。
“可我，是皇帝。”
他铿锵地说着，目光终于落在了昭华公主的脸上，没有闪躲，没有逃避，而是紧紧地盯着妹妹，眼睛里蕴着一段孤绝。他的语气很肯定，姿态也很坚定，之前在济王面前的反复犹豫、之前备嫁的三个月都对妹妹避而不见仿佛都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一样。
他决然地坐在这里，看着扶着石桌摇摇欲坠的昭华公主，坚定地吐出那五个字。
但作为观众，却可以看到，他的下颌是绷紧的，嘴角是微抿的，他的背脊是挺拔但僵硬地。他语气坚决，但又能叫人看到他的紧绷——必须紧紧地用全身的力量维持这一刻的姿态，才能不让软弱泄露出来。
至于台词——原本关导设计的是“可朕，是皇帝”。
但莫一笑演到这里的时候心念一动，就这么改了。关导起初喊了卡，但是莫一笑和他聊了聊之后，他也同意这么说。
明明是属于帝王的冷漠决绝之姿，但在说出的话里却可以窥见一丝端倪。之前他躲闪不说真相时一口一个属于皇帝的自称“朕”，而说着如此冷血的话，连解释都不屑给的时候，他却用上了“我”，是真正的属于“盛泽”这个人的感情。那是最后一个突破口，让人窥见皇帝的最后一丝痛楚和脆弱，因而生出一种矛盾与反差。
观众能看得出皇帝的口不对心，这会儿的昭华公主已醉了，而且满腔悲凉，她看不出这些。
“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皇兄啊。”美丽的女子笑着，叹着，落下泪来。
她演得很好，可是观众们这会儿看着她却觉得缺了些什么，就好像胸口憋着一个大气球，一点点积蓄情绪只待最后戳一针“嘭”地爆裂，但最后却只等到气球被一点点放了气，瘪下来。
观众们不理解，但事实上就是演昭华的演员，刚刚那一串从试探到质问的台词早已营造出她的气场，观众们等待一个爆发点。而莫一笑却用一个动作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把那份蓄力卸了下来，变得压抑而又紧绷，剧情节奏已经进入了他的步调里。
昭华最终拂袖而去。
皇帝在石桌边一个人怔怔坐了很久，忽然轻声道：“朕不后悔。”
昭华早已走了，伺候的人根本不敢靠近。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个。无人倾听，而这会儿，他说，朕不后悔，与其说是说给旁人，不如说是想要说服自己。
对比又一次呈现出来，刚刚是决然的，用的却是“我”，这时候没人在庞，他像一只蚌裸露出了壳里柔软的内在，说的却是故作威仪的“朕”。
假如是对布景、气氛塑造和导演有所学习的人，自然能看出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幕中蕴含的情感交织、节奏控制和气势消长，但观众们不懂。
但就算是不懂，他们也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年皇帝身上传达出的情绪。因为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除了少数反人类分子。
所以当这段兄妹谈话的场景落幕，纪云云一看群里，可怜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