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饱受病痛折磨,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再一个接一个染病,心中是何感受?你看起来很得秦王征用,那么你是否还曾为秦王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利用那些可怜的病人传播瘟疫,教他如何将一个一个无辜的人送进地狱。xzhaishu.com”
那大夫抬眼,对上墨紫幽那如冷月一般寒意幽幽的目光,心中一刺,张似欲为自己辩解一二,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说他完全不心虚、不惭愧那是假的。夏天时,是他亲自去那个发和瘟疫的小山村中挑选出的病人,也是他告诉楚烈要如何才能将这夺命的瘟疫依靠着如同生祭一般残害无辜来延续至冬天。他亲眼目睹那些病人的死亡,亲耳听过他们的谩骂与呻、吟,有时午夜梦回,他也会在满身冷汗地在那些瘟疫病人的尖叫和哀号中惊醒。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楚烈许诺他的是将来御医署太医令之位,那是多少医者可望而不可求的地位,足以让他埋没自己的良心。
“小姐的脉象有些怪。”那大夫终只是垂下眼道。
“怎么,治不好我?”墨紫幽毫不在意地问。
“疾者,本就千变万化,同样的病症在不同的病人身上往往会有不同的变化。”那大夫的面色有几人凝重,“小人还不能确定先前所研制的药方是否对小姐管用。”
“无妨,”墨紫幽抿唇一笑,“反正我若死了,你是必然要给我垫背的。”
那大夫面容一滞,忽听见楚烈站在窗外抚掌大笑,“你的嘴皮子还是这般厉害。”下一句却是对他说的,楚烈冷冷道,“她说的不错,她若死了,你是一定要陪葬的。”
那大夫浑身一颤,就听楚烈言道,“好了,你下去吧。”他立时如蒙大赦地收拾了东西退出了屋子。
“秦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墨紫幽稍稍转头,看向那半开的窗子外的楚烈。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楚烈笑问她道。
“还请秦王解惑。”墨紫幽淡淡道。
“今日日支见巳,是天德日,诸事皆宜,是我的大日子。”楚烈笑道,又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只有墨紫幽一人的屋中,然后问,“咦,你的那位丫环呢?怎么今日没在这屋里伺候你?”
墨紫幽不答,只是坐于榻上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见她如此,楚烈笑吟吟地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打开封住抽出信子在窗外冲着墨紫幽晃了晃,道“昨夜,这里的守卫向我禀报,说发现你那个丫环偷偷摸摸地想要逃跑,怀里还带着这么一封向你弟弟求助的信。怎么,如今云王前往西南,成王又被困在玉山别宫之中,你难道认为单凭你那个弟弟能救得了你?”
墨紫幽从榻上站起来,缓缓向着窗边走来。她还发着烧,面容显出几分虚弱,故而走得摇摇晃晃。她一步一步走至窗前,将窗子整面打开,就听楚烈继续说道,“你别天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的人办事一向干净,绝对不会留下尾巴,没有人能找得到你在这里。”
“飞萤呢?”墨紫幽却只是问。
“你既这般担心她,又为何让她去做这么危险之事?”楚烈反问道。
墨紫幽只是沉默看他,他笑了笑,道,“你且放心,我知道你脾性,我若敢伤了她,你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只不过——”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若有下次,我可就不敢保证了。还有你那个弟弟,你若希望他在金陵城中平安无事,就最好乖乖地待在这里,否则我明日便送几个瘟疫病人去你府里!”
“我会杀了你的!”墨紫幽猛地从窗子探出手去要去抓楚烈的脸。
“你要怎么杀我?”楚烈笑着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将疫病传染给我么?”
“秦王,你别得意得太早,”墨紫幽冷冷道,“就算玉山别宫与金陵城断了联系,你也控制不了金陵城。金陵城朝廷迟早会察觉到玉山别宫的异常,等到皇上回金陵城,你也只能够回到刑部大牢里等待落罪,流放或是圈禁,绝没有第三个下场。”
“你说的很对。”他的确控制不了金陵城,六部五寺之中,他也就能完全控制一个刑部而已。“不过,我说过了,今日是我的大日子。过了今日,我便会成为魏国至高无上的存在,而你的未婚夫成王却只会被关在玉山别宫里病死——”他掏出一支火折子将手中那封信展开点燃。鲜艳的火舌将整张信吞噬殆尽,最后化作劫灰,“就如这封信一般成为腐朽。而你——”
那片片飞灰被风雪一吹,飘进窗子,落在墨紫幽眉间发上。楚烈看着她那美丽的面容,满含恨意地道,“而你便会后悔,后悔你曾经对我的轻蔑,后悔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不知把握,后悔你本可以富贵荣华一世,最后却成为我的阶下囚!”
“秦王忘了,我正重病缠身,指不定何时就病死了。”墨紫幽缓缓笑道。
“就算你死了,也依旧是我的。”楚烈的笑容透出一种诡异,“你若真死了,我也不会放你离开。我会将你的尸骨埋在我的身边,再为你种上最喜欢的花草。告诉我,墨紫幽,你喜欢什么花?无论是何名贵品种,我也会为你寻来,成为你的墓碑。”
“那就烦请秦王为我种上生长在山野间的白色野蔷薇。”墨紫幽含笑回答。
“为何会喜欢如此平凡的花?”楚烈微讶问道,他原以为清傲如墨紫幽,喜欢的不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便是傲雪凌霜的寒梅。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圣若凡。”墨紫幽望着楚烈如视愚物一般轻轻摇头,“秦王,你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极致,最烈的美酒,最野的骏马,最高的权力,最难驯服的女人,若得不到,你便百爪挠心,耿耿于怀,彻夜难寐。你是不会懂的。”
“也许,但至少你这般懂我不是么。”楚烈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息道,“。算算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那丫环,我已吩咐了一会儿就会将她放回来。”
语罢,他含笑着转身离开,却听墨紫幽在他身后用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唤他,“楚烈——”
他一怔,她极少唤他名字。他回头,就见她依旧站在窗子里,正用她那双冷月一般的眸子幽幽看他,“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这便是我们此生相逢的原因。”
他冷笑出声,拂袖大步离去,与正端着一盆热水的车夫擦肩而过。那车夫驻足回头,看了他那怒气冲冲的背影一眼,却听跟随而来的守卫催促道,“看什么,快将水送进去。”
“是。”那车夫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疾步将水送进墨紫幽的屋中。
落雪纷扬依旧,那扇打开的窗子不知何地已然关上了。
***
玉山别宫前往金陵城方向去的大道上,有两千人之数的长长队伍护卫着一辆雕龙刻凤装饰华丽精致的马车在落雪中前行。
午初时分正行至一处小树林旁,高指挥使便吩咐众人暂停行路,歇息饮食,又亲自将早已备下的膳食送至马车上。他吩咐人在车中置上一张小几,亲自将四菜一汤和碗箸摆好,又替皇上和萧贵妃盛好了饭,才十分歉然地向皇上和萧贵妃谢罪道,“路上匆忙,只有这等粗陋之物,还请皇上和贵妃娘娘先将就一下。”
皇上看了一眼小几上摆开的四菜一汤,笋鸡脯,炙海虾,天凤鹅,还有一碟子青菜和一盆胪鱼汤,虽比不上御膳丰富,却也十分精细,且还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是路上一直温着。
“你有心了。”皇上满意地笑了笑,摆手让高指挥使退下,便与萧贵妃一同用膳。
高指挥使放下车帘,自己同鹰扬卫的将士们一起粗粗用了些干粮和水,又至皇上和萧贵妃的马车边守候。
初时,还可听闻马车中箸盏轻碰之声与皇上和萧贵妃低语说笑之声。待所有将士皆已饮食完毕,马车中已是寂然无声。高指挥使伸手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就见皇上和萧贵妃不知何时已各自睡倒在车座上。他笑了笑,对手下吩咐道,“准备一下。”
立刻便有人将车中碗筷收去,撤去小几,其余几人竟是将马车外装饰着的金龙金凤等一应华贵饰物全都除去,整辆马车顿时改头换面变得朴实无比,毫无半点皇家御驾的尊贵华美。
“好了,你们继续往前,然而各自散去再按原计划汇合。”高指挥使坐上车驾位置,对属下吩咐一声,便拨转马头带着马车改道向南而去。
其余诸人在原地待他走后便又从一旁的小树林里拉出一辆与方才未除饰物的御驾一模一样的马车,继续向西前行。
皇上在一间光线低暗的屋中醒来,他有几分恍惚地盯着陌生床柱和帐幔,却听一人笑道,“父皇,你醒了。”
皇上转头,就见这间屋子四面窗户皆被封住,有天光自缝隙间透进来,落在屋中一角坐着的那人脸上,他穿一身玄色大氅,英俊的面容与他有几分肖似,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含笑静静看他。那是本该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楚烈。
皇上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已想起自己因何昏迷。他缓缓坐起,冷冷盯着坐在屋角的楚烈,问,“高指挥使是你的人?”
“父皇英明。”楚烈笑答。
“你意欲何为?”皇上脸色沉了下来,自上次楚烈胆敢勾结中军封锁金陵城,蒙蔽圣听,意图蛊惑他杀掉楚玄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个三子胆子大得很。但他却未想到楚烈的会胆大至此,居然敢私自调用鹰扬卫将他骗出玉山别宫,劫持到了这里。他扫了一眼屋中,却不见萧贵妃,顿时就沉声问道,“贵妃呢?”
“父皇当真是心疼贵妃娘娘。”楚烈笑了一声道,“儿臣原以为若只许父皇带一人在身边伺候,父皇带出玉山别宫的多半是韩忠呢。不过既然是贵妃,事情也就好办的多了。”
“你到底意欲何为!”皇上冷声怒问道。
“父皇其实心中有数,不是么?”楚烈的神色在低暗的光线中蒙昧不清。
皇上沉默片刻,他自是知道楚烈意欲何为,他的一众皇子汲汲营营,闹闹攘攘,如乱蝇争血,所争的不就是那独一无二的储君之位。他曾也如他们一般是那争血之蝇中的一个,他轼兄杀弟,排除异己,他知道要得到最后的胜利最重要的不是智谋和决心,是谁更狠,而他一直都是自己手足兄弟里最狠的那一个。
然而,他却不希望自己儿子如他一般的狠,因为他们所轼杀的,所撕咬的,所吞噬的,全都是源自于他的血肉。当初他轼兄杀弟时不曾觉得痛过,当初他冷眼旁观自己的皇子们如他从前那般为了储位争得头破血流时也不曾觉得痛过,可那夜看见死在自己面前的相王,看见相王胸前的那柄匕首,他才感觉到痛。
今日所有的一切何尝不是当年的轮回。这也便是他下决心立楚玄为太子的原因,因他知道一切不能再这般继续下去,他不能再痛。
“朕问你,是不是你设计杀死了你二哥。”皇上抬眼看着楚烈,等着他的回答。
“父皇已经很清楚答案了不是么?”楚烈那模糊的面容里透出一种嘲讽。
皇上默然,他的确很清楚,相王手中那封信若是出自宁国公府,那相王之死必定与宁国公府有关,与宁国公府有关便是与楚烈有关,果然他这个第三子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你将朕骗出玉山别宫,劫持至此,”皇上冷冷道,“金陵城里不出几日便会发现异常。”
“对,所以儿臣的时间很紧张,父皇一定要尽快如了儿臣的意。”楚烈抬手击了击掌,紧闭的屋门立时开了,有两名侍卫抬着一张长案进来在皇上床前放下。那长案上摆着一盏孤灯,灯光落在案上展开平放着一张空白圣旨上,照得七色绫锦两端的腾飞银龙烁烁生辉,白玉卷轴,七色绫锦,鹤舞祥云,银龙腾飞,这是最高品秩才可受赐的圣旨。
楚烈起身缓步行至长案,拿起案上翡翠笔架上的一支紫毫小楷,醮一醮湖石砚石中研好的松烟墨,含笑递至皇上面前,道,“东西已为父皇备齐,父皇这便下旨吧。”
“册立太子岂是儿戏,旨意未过内阁六部必会引来质疑!”皇上冷冷道。
“所以才有中旨一说不是么。”楚烈拿着那支饱醮浓墨的紫毫小楷,轻轻笑道,“况且现如今,内阁诸位阁臣,六部五寺主副官员全都被困在玉山别宫之中。非常时期自是行非常之举,父皇只要下一道中旨‘澄清’了我的罪名,再册立我为太子,让我以储副之尊代天子暂理国政,又有谁敢质疑?”
“然后你控制了金陵城,再逼朕禅位于你?”皇上再问。
“父皇英明,”楚烈笑道,“父皇放心,等父皇成了太上皇,儿臣一直会全心尽孝的。”
“你的美梦做得不错,可惜朕是不会如你所愿的。”皇上冷笑,“不出几日,金陵城便会发觉朕失踪,到时候若你有圣旨在手,旁人便会知道是你劫持了朕!而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