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回京已有近一月,再过两三日便能看见京都宏伟的城门。正是黄昏时分,将士们长途跋涉,再加上思乡心切,总比往常添了些疲惫。林清郅便传令扎营休息,转身进了营帐,命人传秦立。
他端坐于帐内,面前摆了一坛巴丹烈酒,见秦立入帐,便招手道:“来,坐下陪我喝几杯。”
“将军,您这是何意?”秦立行完军礼,一面坐一面问道。
“离京三月有余,城外的风凉了,绿叶枯了,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林清郅叹口气道。他斟满两碗酒,只是并未喝,却推了一碗到秦立跟前。
秦立见状,像是有些不忍,摇着头道:“您是最好的将军,不论您日后如何做,属下都愿意跟着您,哪怕出生入死。属下斗胆说句话,我活着的意义是您给的啊!”
这是林清郅最不愿听到的话,他心里明白,此次回京,九死一生。秦立还年轻,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少年郎,自己怎能如此自私地毁了他的人生?
林清郅端起酒,笑着对眼前意气风发的属下道:“好,干了这碗酒,我们就说好了。不论我让你做什么,都不许违逆。”
秦立的双眸闪着光,麻利地端起澄澈的烈酒,扯开嗓子道:“是,将军!”
他还是如往常般豪饮,即便**冲鼻也一口气灌下了肚。林清郅嘴角一扬,意料之中地,他见秦立双眼打战,身子几乎要倒下,果然是药效发作了。
他扶住秦立的肩膀,宽大的手有些发抖,眼含热泪地看着他道:“我给你下的命令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秦立使出浑身力气想掰开林清郅的指头,仍旧无济于事。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划下,秦立咬牙挤出几个字,“为什么,将军,为什么……”
这是不已而为之的下策。林清郅从未对秦立耍过手段,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早已安排好秦立的去处,命人传出秦都尉因旧伤复发,染上风寒而死,也吩咐人在入城前便将他带走,以免被京城的人起疑。只有这样,才能保下他的性命,才能让林清郅坦然地迎接那些腥风血雨。
“醒来之后,你可不要怪我。”林清郅将秦立扶至榻上,坐在他身旁道。
窗外的月早已没有西北那般明亮,自己仍是前途未卜。可林清郅觉得,他并无怨恨,更不后悔。即便这次打下败仗,皇帝也早已对他有了杀意,从他受命驻守巴丹开始,横竖便都是死。缓兵之计,自然可以活得长些,只是他的命要用无数百姓的鲜血接续,林清郅不愿,更不忍这么做。
或许自己生来便不是权谋之辈,去便去了吧,清白些也好,林清郅想。
阆清苑内,清泉趵趵地流穿整个庭院,用石板堆砌的水池看不出深浅,池面的莲早已凋谢了大半。赵灼若无其事地翻着一卷书,瞥见阿戚向他走来,才抬起眼问道:“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确认了,林氏酒楼的确是林清郅之女的手笔。还有,她与裴乐昌之子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阿戚低声道。
“这件事,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赵灼放下手中的卷册,轻笑一声接着道,“本想让林家助我一臂之力,可如今细想,还是我太浅薄。”
“大皇子说的可是您假意与她为友,接近林小姐一事?”
“接近她并不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备,林芷那么敏锐,定不会随意与人交友。如今只需要一个时机,她便会不得不谈出条件,为我所用。”赵灼勾起唇角道,眼里的澄澈早已消失殆尽。
若是此事一成,为母亲报仇一事,或许便有了眉目。她近十年无故蒙受的苦难,便终于能有个交代了。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地深,手中的瓷杯不知何时被他捏碎,尖刀般的瓷片混着血丝揉搓进掌心,可赵灼却像是感受不到这份痛楚。
阿戚见状一惊,转身要去传郎中。赵灼拉住阿戚的手,摇摇头道:“不过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只是她当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赵灼叹气想道。或许这一切都错了,他娘就不应该在泗水县遇见那个男人,或者说,他们本不应该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