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了瞇眼,宗震岳突然抬掌击出两股勇猛的劲气,但李慕白却好像背后长有眼睛,在劲气到达他后背的前一剎那蓦而像朵浮云似的飘移开去,彷佛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般停留在水潭上方的半空中,然后慢吞吞地回过头来,以无比柔和的眼神询问地望着宗震岳。bixia666.com
「老爷子,有事吗?」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吹,却能穿透雷鸣般的水声直达宗震岳耳际。
宗震岳更是张口结舌,下巴掉到地上去拉不回来。
天爷,这还能算是武功吗?
好半天后,他才收回震慑的心神,豁然大笑。「好一个读书人,来来来,老夫手脚许久没活动过了,来陪老夫比画比画吧!」
声落,身形如隼鹰似暴虎般扑出去……
聂冬雁看看一身干爽的李慕白,又瞧瞧浑身湿淋淋,好像刚从水里出来的外公,困惑不已。
「外公,都几岁的人了,还跑去玩水啊?或是你去游水顺便洗衣服?」
宗震岳尴尬地咳了一声,再笑吟吟地拍拍李慕白的肩头,对外孙女挤眉弄眼地说:「这小子,果然是个好家伙!」然后很高兴的又更用力地拍拍李慕白的肩。「贤侄,待老夫换过衣裳后,咱们来喝两杯。」
贤侄?
聂冬雁听在耳里窃喜在心中,当下即明白李慕白业已得到外公的认同了。
「真是,男人就喜欢喝酒!」她娇嗔道,却还是转身朝厨房去。「我去帮你们准备几样下酒菜。」
只要外公肯帮忙,事情已成功了一半。
当李慕白再次提出告辞之请时,已是一个月后的孟秋。
这回宗震岳并没有挽留他,却在深深凝视他半晌后,正色道:「贤侄要离开可以,却得先给老夫一个交代。」
「交代?」李慕白愣的一愣。「这……恕晚生不解老爷子之意。」
「不解?」宗震岳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雁儿的身子被贤侄看了去,贤侄不该有个交代吗?」
李慕白顿时傻住。「但……但那是……」
「想你也读过几本书,该了解一个人的生命并不顶重要,最重要的是清白,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家的清白,雁儿的身子被贤侄你看去了,她的清白已失,贤侄叫她往后该如何嫁给别人?」
左一个被他看去了,右一个被他看去了,李慕白更是困窘地涨红了脸。
「可……可是……」
「就是雁儿自己也说了,倘若贤侄不能娶她,她只好出家作尼姑。」宗震岳下给他机会把结结巴巴的话说完。「现在,你怎么说?」
李慕白张着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嗯,如何?」白不震岳步步紧逼。「到底是要雁儿出家去,或是你要负起责任来娶她,倒是撂句话下来呀!」
「晚生……晚生……」李慕白满头大汗,秀气的脸上一片窘迫不安,眸中却有一抹异样光芒忽隐忽现是感动?是激荡?或两者皆有之?
宗震岳不悦地瞇起两眼。「难不成你认为雁儿配不上你?」
「不不不!」李慕白慌忙摇手。「是……是晚生配不上聂姑娘……」
「那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宗震岳怒喝。
「但晚生是恶阎罗呀!」李慕白冲口而出。
「她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现在或许不在意,可是……」李慕白苦笑。「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不可能!」宗震岳斩钉截铁地断然道。「我了解雁儿的性子,这种事她绝不会后悔!」
「但是……」
「别啰唆那么多,一句话,你到底娶不娶?」
「晚……晚生……晚生……」又「晚生」了好半天后,李慕白终于叹了口气。「聂姑娘若不嫌弃,晚生愿意娶她。」
这家伙,果真很好拐!
愠怒的表情像假的一样瞬间消逝不见,宗震岳豁然大笑。「这才对嘛!堂堂七尺之躯大男人,可不作兴糟蹋了姑娘家清白之后又弃之不顾。」
糟蹋?
李慕白再次泛起苦笑。
现在,他总算明白聂冬雁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究竟是为什么了。
于是,当宗震岳的儿子媳妇回来之后,一家人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忙碌了起来,采办的采办,布置的布置,赶在中秋节当天,正是花好月圆之时,宗震岳把最心爱的外孙女儿嫁出去了。
恶阎罗又如何,名声最是虚假,传言亦不可尽信,他相信外孙女儿的眼光,也相信自己在这一个多月里来对李慕白的认识和判断,最重要的是,这么做肯定会活活气死他那个混帐女婿!
那混帐偷他的女儿,他就偷那混帐的女儿!
凝望着窗外夜空,明月正当中,气氛宁静而安谧,李慕白不觉阖上眼享受这份恬淡的温馨。
龙凤喜烛蓦而爆开一朵双蕊灯花,于是,李慕白徐徐回过身来,目注静坐床沿的新娘子片刻后,方始启步来到床前,拾起桌上的秤杆,轻轻挑起新娘子的红绸盖头巾。
凤冠下的聂冬雁显得格外娇艳迷人,两弯黛眉如柳叶,唇瓣上抹着艳红的鹃汁儿,肤白欺霜赛雪,双颊粉嫣,翦水双瞳盈盈似水波,美得能勾人魂,艳得足以夺人魄。
李慕白柔和的瞳眸静静地凝住她,聂冬雁飞快地瞟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眼睑,神态忐忑不安。
「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这样逼迫你娶我实在很过分,」她声如蚊吶地嗫嚅道。「但是我发誓,我一定会作个好妻子,我……我也在外公面前发过誓了,成亲之后,必定会恪遵出嫁从夫的闺训,此后事事顺从夫婿的吩咐,不可有半丝违逆,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净可以直接对我说,我一定会改,所以……所以……」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但更多的泪水迫不及待地溢眶涌出。
「请你不要讨厌我好吗?我真的……」因紧张而颤抖的两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不住扭绞着。「真的会努力作个好妻子,真的,我发誓……」现在她才知道自已有多么害怕被他讨厌。
李慕白轻轻叹息,抬手为她取下凤冠,乌云般的秀发顿时瀑泄而下,再侧身于她身旁坐下,拿袖子拭去她的泪水。
「我不讨厌妳。」
「真的吗?」带泪的眸子轻轻扬起,怯怯地瞅着他。「真的不讨厌我?」
「真的,我不讨厌妳,一点儿也不讨厌妳。」李慕白柔声道,然后起身去倒了两杯酒过来,一杯端给聂冬雁。「忙了一整天,妳该累了,喝完了交杯酒,我们歇息吧!」
于是,娇靥赧红了,像一块大红绸布。
片刻后,罗帐轻轻垂落,明月静静地注视着龙凤喜烛又连续爆开两朵双蕊灯花,悄然微笑起来……
成亲后,李慕白不变的恬淡柔和,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聂冬雁的喜悦之情,她就像只兴奋的喜鹊般到处飞来飞去散播她的快乐,彷佛不这么做,过多的欢愉会使她爆炸似的。
不过宗震岳和儿子媳妇与孙子仍很识相的尽量不去打扰他们独处的时刻,半个月后,宗震岳便带着儿子宗定文和孙子出门秋猎,起码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而宗震岳的媳妇则下山去为出嫁的女儿坐月子,于是,山间茅庐里只剩下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俩。
「好了!」服侍李慕白穿妥衣裳后,聂冬雁退后一步,满意的微笑。
李慕白低眸望着绣在衣襟和袖口上的几许白竹,雅致,飘逸。
「这是妳做的衣裳?」
「成亲前那个月做的。」聂冬雁点头道,然后轻快地转身出房。「我去做早膳,你可以先去看看书、散散步什么的。」
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有多么努力在作个好妻子以讨好夫婿。
李慕白眼眸幽邃地目注她离开,沉思片刻,随后也出了门,负手漫步于浓密的林荫间,微微吹来的风已带有一丝冷意,空气沁凉而爽冽。
片刻后,他来到一处险峻的峭壁上,眺望远山奇峰,陷入深深的凝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内衬狐毛的大麾悄悄披上他肩头。
「早膳做好了?」没有回头,他轻问。
「做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
回身,他先将小妻子纳入臂弯中用大麾包好,再相互依偎着走回去。
膳后,聂冬雁洗好碗回到前屋,见李慕白在看书,便泡下一壶热茶放在他身旁的竹几上,再静静地坐在一旁做女红,做李慕白爱穿的黑色儒袍,也同样在衣襟和袖口处绣上清雅的白竹或竹叶。
一会儿后,聂冬雁偶然抬头,见李慕白放下书望着窗外。
「慕白。」
李慕白回过眸来。「嗯?」
「我一直想问你耶!」聂冬雁咬断线头。「那年我在法海寺碰上的就是笑阎罗吗?」
李慕白颔首。「是大哥。」
「大哥?」聂冬雁困惑地蹙起眉宇。「可是……」
「江湖上所传并非事实,七阎罗不是师兄弟姊妹,而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姊妹,三姊、五姊同时也是大嫂、二嫂。」李慕白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事实上,我们的师父也是拜把的义兄弟,在我们艺成之后,他们就把阎罗谷留给我们,彼此偕伴云游去,说是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如此。」聂冬雁凝神穿了一下针线,又问:「他们也跟你一样是孤儿吗?」
「是,我们都是惨遭灭门横祸的孤儿,学成后头一件事都是去报仇。」李慕白垂眸望住浮在茶面上的叶梗,声音轻细又带着点儿沙哑。「所以我们同样都非常痛恨没有良心的人,彼此曾有约定,下手绝不宽容,否则今日我们的不忍心,很可能造成他日别人的痛苦。」
太偏激了!
但,能怪他们吗?
「慕白。」
「嗯?」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李慕白漫不经心地搁下茶盅。「妳说。」
不知何时开始,聂冬雁的嗓音不复活泼俏皮,而变得宛如苏水流淌,呢呢侬侬,棉软柔细,使听者感觉无限甜蜜诱人,无论多高傲的男人都会不自觉地放下自尊,只想浸润在她的温柔抚触里。
聂冬雁也放下女红,表情非常严肃地凝住他。「倘若有一天,我的亲人也做了什么没有良心的事,请你不要亲自下手,你可以叫你哥哥姊姊弟弟或任何其它人来动手,但不要是你,可以吗?请你不要亲手伤害我的亲人,可以吗?」
李慕白注视她半晌。
「我答应妳,绝不亲手伤害妳的亲人。」
唇畔绽出一朵美丽的笑靥,「谢谢。」聂冬雁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李慕白轻轻道。「我明白妳的难处。」
聂冬雁正待继续做女红,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妳说。」
「我知道你的内功深厚不怕冷,可是你老是那样一成不变的长衫,不管天多冷都是,我光是看着都想发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冻成冰块,所以拜托你,就算穿来安慰我也好,天冷了就多加件衣服好不好?」
「……」
一个月后,开始下雪了,应「观众」要求,李慕白多加了好几件又厚又暖的棉袄,远远看去像是个痴肥的大胖子,也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推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水桶。
他已经十多年没穿过这么多衣服了!
冬至,大雪纷飞,风声赫赫,远山近岭俱是一片素洁的银白世界,美是够美了,但那股子冰寒确实也冷到了骨髓里,这种时候最好来锅热呼呼的麻辣炉,包准烫贴到心坎里头去。
「这叫麻辣炉?」
「是啊!」
「请问麻在哪里?辣在哪里?」
聂冬雁把麻辣酱碟子推到宗震岳面前。「哪!不就在这里吗?」
宗震岳啼笑皆非地瞪着眼前的麻辣酱碟子。「不是应该加在汤汁里头的吗?」
「可是慕白不喜欢吃辣的嘛!」聂冬雁理直气壮地说。
宗震岳朝李慕白瞥去一眼,「他喜欢喝酒!」他指控似的说。
「那又怎样?」
「酒也是辣的。」
「喝到肚子里就不辣了,你总不能咬都不咬就硬把牛肉白菜萝卜全吞到肚子里头去吧!」聂冬雁振振有词地辩驳回去。
宗震岳窒了一下,然后叹气。「这下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