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是,”香儿笑道,在笑中,却又流露对青青的同情,“只可叹她如此标志的姑娘,才十七八岁,却也被逼得卖身葬父、走投无路,想起来,也真是怪可怜的。duoxiaoshuo.com”
“可怜之人,又何止她呢。”雪夜说道,与香儿对视,向她微微一笑,再不解释。
且说此刻厨房的院子里,艳阳正在两盏壁挂的灯火之下,推着一碾石磨磨豆子。赵家兄弟从外头带了足有三大麻包的沉甸甸的精良豆子,萧远枫便吩咐下去,将这三袋豆子全研磨了,一袋留在府里用,剩余两袋都送到军前。萧远枫知道这类活计,必须是艳阳来做,便刻意刁难般的,吩咐明日就要把磨好的豆面儿送到军前去。如此一来,艳阳天明之前,必然要把豆子全磨好,那么这一夜,他恐怕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可怜艳阳昨晚擦了一夜的灯罩没睡,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儿,到了晚上却还不得休息,又要连夜磨了豆子。如今,艳阳的手都软了,身上是大汗淋漓,衣衫湿透。他见此刻天色已晚,院外无人过往,厨房的小厮和老妈子也早锁了门离开,便将长衫的上半部分脱了下来,用腰带一并与下面束住,光了膀子,继续推磨。
过了一会儿,艳阳低着头,余光却觉得闪过一个雪白的影子。他抬起头来,顿时错愕当场,但见青青正进了院内,与他刚好打了个照面。
青青刚跑进厨房里,却赫然见了对面的艳阳赤、裸着上身在推磨,她吓了一跳,不觉一时怔住。只见艳阳的身上,纵使是在烛火之下,也能看得清那满身的伤痕——血痕交错、青紫遍体,新伤叠着旧伤,却连个包扎都没有,他那肩头还留着当年受拷打时被烙铁烧焦旧痕,左胸的乳、头也残缺成半个,幸而青青尚未看清这令人尴尬的一点——对她而言,最直观的,莫过于先看到艳阳在胸口正中,烙着“贱奴”二字,右边的臂膀,又烙了个王府的“奴”字……青青哪里见过伤成这样的人,艳阳皮肤天然白皙,便更是衬托得那些伤口狰狞可怖,着实把青青吓住了。
艳阳反应倒还快些,见青青傻站着,他先赶忙扭过身去,背对了她把衣衫穿好。只是那后背上,越发可怜凄楚,且不说脊背上的伤更多,且不提那依旧醒目的百花图烙印,在他的左肩上,有着一个漆黑的“罪”字,白皙的肩膀上,即便有了伤口在周围,也显得格外醒目。那罪字,既非墨写,也非针刺,竟是用刀子,一点点划破皮肤、深入皮肉雕刻上去,复又拿了墨汁刷的。
只一会儿,艳阳便穿整齐了长衫,这才转过身来,继续低头磨他的磨。青青见状,兀自平静了一下方才受惊的心,手里因了紧张将那帕子拧了好几个圈,壮了胆子,走上前,深吸了一口气,对艳阳说道:“我是……来拿莲子的。”
艳阳抬眼看了青青一眼,当青青是要进厨房去拿莲子,便垂下眼去,答道:“房门已经锁了。”
“我可不要厨房里那莲子,”青青说,听得艳阳说话的声音,便不怎么再怕他,继续道,“你答应了小公子,要摘莲子给他,这会儿小公子正想吃呢。”
艳阳推着磨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他不曾想青青竟连他和阿奴的这些对话都听了去。他本是不愿与这姑娘多说话的,但因了这句话,却再不能沉默。
“姑娘……恐怕是听错了,”艳阳说,慢慢推着磨转过来,正面对着青青,“下奴不曾与小公子说过话。”
青青听闻,一笑,摇头道:“你可别误会了我,我不是傻子,不会向主子们透露半句。只是小公子方才正喝着粥,突然叫了声‘莲子’,我知道他是想起这事儿,所以才特来要的。”
艳阳听她这么一说,方才提着的心,才略微放了下来。
青青见艳阳不接茬,以为他仍不信她,就问:“你还是不信吗?或者我发誓,这样——”
“我信。”艳阳说,“只是今日没能摘到好莲子,房门也锁了,那莲子给不了他了。”
“这可怎么办,小公子要吃,我也答应给他拿去的。”青青说,心里不由着急,她第一次给世子家办些事,虽然只是替小阿奴拿几个莲子,可这事如果办不下来,那么她这丫鬟又有何用?
“他不爱吃莲子,只是拿了玩罢了。”艳阳说,见青青真的是着急,便多说了几句,“眼下时辰也晚了,小公子也早就睡下。姑娘可以明早拿了莲子给他玩……也许,等明日小公子醒来,心思又在金鱼身上了。”
青青被艳阳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并非艳阳说得多么叫绝,只是她未曾料到,这样一个卑微的奴隶,却对小公子如此疼爱,更甚至,这奴隶似乎如同小公子的父母一般了解他的习性。青青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看艳阳推磨,只见艳阳这一瘸一拐的,速度自然慢了许多,如何能磨完这么多的豆子?
她本有心想帮他,可也知道他断不会让她来帮,然而这般看着又徒添心疼。既不能帮着,也不忍看着,而艳阳这惜字如金、面无表情的模样,虽然青青已经不怕他,但仍觉得此人不好接近,自知多说无益,也只好转身走出了院子。
翌日天未明,刚刚磨完豆子的艳阳,便被家丁用鞭子督促着,将磨好的豆面儿扛到马车上,随着押韵的家丁,一并去了军前。
本来这一趟是不用艳阳的,但送货的家丁昔日也是军前的一兵,想早些去了好找几个熟识的兄弟小玩一阵。王府如今皆是奴仆,这家丁地位也并不高,哪有人肯听他差遣天不亮就起床的?唯独只能使唤艳阳这唯一的奴隶了。
待到艳阳把豆面儿麻包都扛到储备库之后,家丁便将他带到挂军旗的高杆子底下。五年前,艳阳曾倒吊在这高杆子上被人凌、辱,如今,他又被用锁链所在了这杆子下——时隔五年未曾来这军前,如今来了,却还讽刺的与这杆子有着不解之缘。
艳阳见那家丁走远了,便就地坐了下来,两夜未曾合眼,如今终于能偷得闲工夫睡上一会儿。
这一觉,他睡得极沉,也睡得时间足够长。若不是有一盆冷水把他泼醒,艳阳恐怕还能继续睡下去。他被这水泼得睁开眼,只见些许个士兵正围着他嬉笑,五年未曾来过,却还逃脱不了被羞、辱的命运。
这时,又见有两个士兵从后走出来,拉扯着一个脏兮兮、瘦猴儿一样的老头,把其架在中间推推搡搡,带到艳阳的跟前。艳阳一时没认出这老头是谁,直到那老头先看到他发出惊叫后,艳阳方才认出来,这老头——竟然是卢孝杰!他没料到,阔别五年,这卢孝杰竟连头发胡子全白了。
此时不知谁从身后踹了卢孝杰一脚,卢孝杰便跌跌撞撞朝艳阳的方向摔下去。艳阳见了,便赶忙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了卢孝杰。
“哈,瞧这疯子变成了瘸子!”
周围士兵发出一声哄笑,直嚷着要让这对阔别重逢的师徒好好相见一番。只可惜,围观的正要好好看看这两个奴隶出洋相,操练集合的号角便吹了起来,周围人听得这号令,也只好怏怏散去,独留下艳阳扶着卢孝杰在旗杆底下站着。
此时的卢孝杰,真真如那受惊的小鸡儿,体如筛糠、手脚冰凉。五年前,他怕自己被大胡或萧远枫杀了,不甘心那样死去,便对艳阳反咬一口……卢孝杰当时认为,以萧远枫的性子,那艳阳留在王府里当奴隶,必要受尽折磨,艳阳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不出多久定会被折磨致死。即便不被折磨死,艳阳在王府里,也一定会没了盼头、没了希望,依照艳阳那软弱的性子,早晚也会自杀了断。
总之,因为卢孝杰认定艳阳一定会死,又因为坦白从宽,这五年来,虽还是做苦工的军奴,但卢孝杰倒过得比艳阳好——起码随着时间流逝,萧远枫当年的号令也渐渐被人淡忘,卢孝杰并不像艳阳那样再挨打了。
可谁料到,艳阳竟没死呢?现在他落在艳阳手里,周围也没了人,倘若艳阳要来个鱼死网破的报仇雪恨,一把掐死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卢孝杰最近几年刚拟定了个东山再起的法子,还没付出实践,要是这么死了,他如何不怕?他现在还被艳阳扶着,此刻真想推开了艳阳,可却连抬手都不敢,唯恐先激怒了艳阳,反倒弄巧成拙。
艳阳扶着卢孝杰,近距离看他,却见卢孝杰虽然骨瘦嶙峋、邋遢脏乱、头发花白,可身上却是一点伤痕都没有了。可见当年,卢孝杰那一步坦白交代的棋路,还是给了他好处……艳阳想到这里,不觉攥紧了卢孝杰的胳膊……卢孝杰倒是自己给自己谋了个好日子,可他呢?受尽拷打逼供,肩头被烧枯的肌肤至今无法复原,一条腿生生被打断,永远成了瘸腿的残疾,活在那暗无天日的王府,每隔两个月就要关在密室里受一番酷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每时每刻都有受不尽的辱,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吃着和狗一样的饭食……这五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受的是怎样的折磨……
艳阳越是回忆,越是悲愤,手上的力度越大,直攥得卢孝杰胳膊酸疼无比,忍不住呻吟起来。
艳阳听得这呻吟声,垂眼看着佝偻的卢孝杰,蓦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轻声道:“老师这些年……想必过得并不辛苦。”
卢孝杰抬起眼看艳阳,同时感到胳膊一阵轻松,发现艳阳竟放开了他。他赶忙后退几步,直直的盯着艳阳,难以置信艳阳竟没伤害他。难道艳阳,他变了?他不会想着报复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自己边写边更加憎恨卢孝杰。。。十分恨透卢孝杰,其实艳阳把他掐死也就掐死了~~~
为什么卢孝杰当初在军前依靠艳阳,现在卢孝杰还会不会再利用艳阳呢?更重要的是,艳阳接下来又要倒霉了。。。
今天弄了《雾霭沉沉》的封面,大家说要不要把图里那男人红红的嘴唇改的颜色苍白些,以符合故事中艳阳憔悴的神色呢?
历史重演又受罚,深夜刑房探病来
艳阳见卢孝杰仍直直的盯着他,却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慢慢走回杆子底下,又席地坐了,低下头去,再不理会卢孝杰。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掩盖了内心如江河奔流般的波涛澎湃。
若是在五年前,他会如何做?他定要揪了那卢孝杰的衣领,唾骂他、质问他,问他为何要恩将仇报、问他为何要落井下石、问他为何要不顾念一丝师生之情。若在五年前,他也定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杀了卢孝杰这禽兽之人,但求还了自己的无限痛楚。
然而,五年,足以将一块顽石磨得棱角全无,也足以让艳阳变了心性,看开了许多过去不曾看开的纷繁事态。
艳阳心下明白,卢孝杰不过是一介苟且偷生、道貌岸然之徒,他即便是问、是报复,又能问出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问一个人为何要活,岂不是废话?
脚步声传来,艳阳抬头,看那家丁已经走到旗杆之下。家丁见了卢孝杰,先是一怔,复又看向艳阳,却见艳阳仍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这家丁心中自有了些许计较,便解开了艳阳的锁链,押着他离开军前,独留卢孝杰一人还伫立在那旗杆之下,瞪着眼睛,不知脑子里仍在想些什么。
艳阳刚回到王府,只偷闲用井水洗了洗脸与手,就有两个家丁找到了他,也不说是什么事,只反剪了艳阳的胳膊,押着他到了萧远枫的书房之内。此时萧远枫正与香儿在桌上展开了一条卷轴,青青拿了小凳子让阿奴踩着,四个人一同看那卷轴上的画,唯独雪夜并不在屋内。萧远枫见艳阳被押了进来,便向香儿和青青挥了手。青青见了,就将阿奴从小凳上抱下来,领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香儿本也要跟着走,可本已走到门口,却心思一转,想到家丁报信来,说艳阳又与那卢孝杰联系上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便不动声色,又退回到萧远枫的书房之中。
艳阳在萧远枫的书桌前规矩的跪了,垂着头。萧远枫在桌旁看了艳阳一眼,也并不坐下,只站着,喝问道:“知道为何押你进来?”
“下奴……知道。”艳阳垂着头说,语调沉静,毫无心虚之态。
香儿在萧远枫身后听得艳阳的答复,略有诧异,她近年来已经极少听过艳阳讲话,甚至早忘了艳阳的声音如何。如今听来,怎的如此沉静,端得如同变了性情一般。
“既知道,竟还不认罪?”萧远枫冷声道,平日里他就是个不怒自威的人,此刻面对平生最恨的艳阳,就越发盛气凌人,对艳阳喝道,“今日那家丁疏忽,偏让你去了军前!竟又给你机会,去亲近过去的盟友,你可利用的极好啊!”
艳阳听了萧远枫这话,心里明白,又有人恶意报信了。想必是那家丁报信,含糊其辞,让萧远枫心生误解。本来萧远枫就对艳阳恨之入骨,如今得知他又与卢孝杰有了瓜葛,定是不管到底有什么瓜葛,一并要拿艳阳来治罪。
可怜艳阳两次与卢孝杰见面,五年前和五年后,竟都因此受到冤枉和惩罚。
“王爷……”艳阳抬起头来,对萧远枫坦言道,“下奴冤枉。”
“冤枉?你如何冤枉?”萧远枫立刻说道,“昔日你与那卢孝杰贼心不死,互相勾结预谋造反,若不是世子亲自求情,本王断不能饶你!如今五年过去,你竟还贼心不死,去了军前,立即又与他联系,我怎的冤枉了你?”萧远枫越说,心中越气,这五年他本以为艳阳已经死了心,没料到竟还蠢蠢欲动,何其该死!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