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有十一点了,她想她回去后还要做午饭给母亲吃,于是赶着鹅走下山坡,顺着公路回家。33kanshu.com
一辆出租车出现在公路上,朝大朗村方向驶来。出租车到了符筝后面还有五六米的距离便慢了下来,接着司机不停地按响喇叭。符筝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出租车,继续赶她的鹅。
这时,从出租车里伸出一个男人的头来,喊道:“筝筝,我是阿舅,阿舅来了。”
符筝听见阿舅喊她,回过头一看,只见喊她的人从车上下来,那人确实是舅舅。舅舅来了,就在眼前,她惊喜地扔下竹竿,向舅舅跑去。
曹越抱起符筝,符筝激动地哭了,泪水流了出来。
曹越放下符筝,拿出纸巾替符筝擦眼泪,符筝抢了过来,哽咽地说:“阿舅,你再不来,妈就没救了。”
“乖孩子,不用多说了,舅舅知道了。快回家去吧,让你妈和舅舅一起走,到省城去治疗。”
“嗯。”符筝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笑容。
“来,阿舅帮你把鹅赶回家。”
他们在前面赶着鹅群,出租车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村子里的叔伯婶婶大姨大姑的,听说符筝的舅舅从海口来了,都过来看他,家里挤满了人。玉梅让符筝沏茶给大家喝,大家不肯,说了一会话便离开了。
玉梅问曹越,你怎么来了?曹越反问道,我不该来吗?姐,你别满我了,你的病,不治疗不行啊。这一次,说什么,我都要带你去海口做检查治疗。玉梅朝正在做饭的女儿看了一眼,说,我知道,都是筝筝跟你胡说的。曹越说,姐,你别怪筝筝,筝筝是个好孩子,是个孝女。玉梅说:
“我知道,但我的事,和她没关系。”
“姐,怎么没关系呢?”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我不去什么海口。”
“不行!妈也惦记着你,妈也不同意你这么耗着。”
“你跟妈说什么了?你让妈担心是不是?我的病,没你们想象的这么严重。我只是身体弱点,容易患感冒发烧,没什么大病,不值得去省城大医院看病。”
“不是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我知道,你是担心看病要花钱,是不是?这你不用担心。我就剩下你一个亲姐姐了,我不能让你有什么闪失。”
曹越说着说着落下了眼泪,说不出话来了。别看他身材高大,又是当过兵的铁血男儿,情到深处,依然会落泪。连坐在一边喝茶的司机都被他们姐弟的真情感染,眼泪也掉了下来。
玉梅熬不过曹越的真情要求,只好同意跟他去海口医院检查治疗病。吃了午饭,玉梅又让符筝去叫鱼头婶婆过来,符筝问干什么,玉梅说,你要上学,家里的鹅谁来养啊?符筝只好去叫了鱼头婶婆过来。鱼头婶婆来后,玉梅说让她帮忙放养几天鹅,她去省城看看母亲几天就回来。鱼头婶婆说,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交给我。玉梅又交代了符筝,她跟舅舅去海口的事,不要告诉她姐姐符琴,让她住在学校别回来,以免影响她今年考大学。
符筝一一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看着母亲和舅舅坐上出租车离开了村子,她的那颗心才稍为安定下来。
出租车出了大朗村,经过两个农场,然后向西上环岛高速公路,不用三个小时,曹越和玉梅就到了海口。到了海口,曹越没让二姐到家里坐坐,和母亲见见面,说几句心肝话,而是直截去了省人民医院看门诊。挂了号,医生让玉梅先去抽血化验,然后照ct的,忙了大半天,天也黑了,秀秀不断打电话问曹越,你姐检查结果怎么样?曹越说,妈,你耐心等着,一有结果,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知道。
曹越被医生叫进去,又让玉梅到走廊外去。曹越问医生,我姐怎么样?医生说,你赶快送你姐到省肿瘤医院住院,她得的是乳腺癌,已经到了晚期。
曹越一听,如天昏地暗,姐得的是乳腺癌,而且是晚期的,天啊!他问医生,能治好吗?医生说,也有治好的,你尽快送过去就是了。
当天晚上,玉梅住进了省肿瘤医院的病房。
一群护士医生过来,又重新量了玉梅的血压,医生听了心脏脉搏,护士推来了输液瓶针,立刻给玉梅打点滴。玉梅躺在床上,右手背插着一根塑料管,吊在支架上的药液顺着塑料管缓慢流进玉梅的体内。
曹越刚叫了快餐吃,他守在一边,看着二姐慢慢地睡着了,自己也感到了困倦,但怎么也得看着二姐打完点滴,自己才能在一边休息。
第二天,玉梅的大儿子符笑天和外婆秀秀、舅母一起来到了医院。在走廊上,秀秀问曹越,你姐的病情怎么样,说实话。曹越眼睛红红的,又熬了一个晚上的夜,极为疲劳,说,情况不是很好,到了晚期。秀秀眼睛一红,几乎要落泪,心道自己两个女儿,怎么命都这么苦,但她还是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她要在后辈面前表现出坚强的样子,如果连她都撑不住了,他们怎么能撑得住。
秀秀说,既是这样,恐怕要住很长时间的医院。要照顾阿梅,这人手就显得不够了。曹越,你和笑天,只能一个人请假,晚上来守夜,白天我在这里,白天的事情也少。
秀秀不敢提及媳妇唐茵,唐茵心里也明白,她一是要上班,二是儿子上学回来,没饭吃怎么办,再说让她来伺候姑姑,她也不干。既然婆婆没有提起她,要她来医院,她也就不说。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6】
曹越说,我请假吧,大不了,不干了,我来照看二姐。唐茵马上说,你是大师傅耶,一个月一万多块钱,你不干,让全家喝西北风去啊。笑天马上说,舅母说得对,阿舅,你不能请长时间假,还是我来请,要辞工,也是我,不吃亏。
行了,都别吵了,人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吵啥?秀秀说,笑天请假就笑天,曹越有空过来,很多事情,你外甥不懂,我也老了,还得靠你。钱的事情,我把我和你爸工作一辈子的老本,都带来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拿给曹越。
曹越说,妈,暂时还用不着。
秀秀说,我看用得着。我们进去看看阿梅吧,看完了曹越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医生刚查过房,接着护士来了,又给玉梅打点滴。玉梅见母亲儿子弟媳都来了,一个个跟他们打了招呼。秀秀说,别说话,好好休息。玉梅说,没事,输了液,好多了,也不见疼了。
大家都不敢接她的话。
曹越刚要和老婆一起回家,医生叫他到办公室去,他只好跟着医生到了办公室。医生说,要准备做手术,再做化疗,你姐不同意做,怎么办,我们征求你们家属的意见。曹越问,做了手术化疗后是否可以治愈?医生说,只能说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做肯定没救。癌细胞有扩散的迹象。曹越说,知道了,便走出医生办公室。
其实曹越心里是没底,他也不知道玉梅这么死硬,坚决不同意做手术和化疗。她说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再住几天,就出院回家。曹越知道,二姐感觉好多,那是幻觉,是药物麻痹了她的疼痛,她不知道癌细胞扩散意味着什么。
几天后,曹越忽然接到符筝的电话,符筝说她人在海口,问她妈是在舅舅家里住还是医院。曹越说在省肿瘤医院,他说他去接她。符筝说,不用了,我坐出租车到医院。
一个小时候后,曹越在医院门口见到了符筝,他问符筝是不是放假了,符筝笑说:
“没有,我想看妈,就来了。阿舅,有一件事你要跟我保密。”
“什么事?”
“我把家里的鹅全卖掉了。那是妈的心肝宝贝,你不能让她知道,我知道妈住院要花钱,我把钱全带来了。”
“多少钱?”
“两千多块。”
曹越感到惊讶,虽然符筝带来的那点钱不起作用,但他觉得符筝很懂事,他觉得他更对不起二姐了,要是早点关心二姐,早点带她来省城医院检查治疗,也不至于今日半死不活的。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不敢对任何人说。
到了病房,符筝一边问母亲身体等情况,玉梅一边回答,说:
“没事了,你看我不是挺精神的吗,过一两天,就回家去。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说,你不读书了,你干嘛不读书了?”
“妈,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读书读不下去了,还不如不读,硬读下去,浪费青春。我的青春我做主,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今后不比我姐差。”
“歪理!还有我问你,家里的鹅怎么样了,你回去看没有,走了这么长时间,我挺不放心的。”
“妈,没事,我看过了。鱼头婶婆很会放鹅的。”
“那就麻烦她了。这鹅卖了,人家有功,得分一半钱给人家。”
符筝看了一眼舅舅,曹越明白她的意思,她把鹅卖了钱就在她的兜里,二姐却想着把钱分一半给别人,姐的心越来越善良了。
正像医生所说的那样,玉梅的乳腺癌细胞扩散开来了,药物也阻止不了,她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她清醒的时候,会凝望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感觉到自己离那样天空越来越近了,身子轻飘飘的,像气球一样有一种向上漂浮的力。她很想到外面的花园散步,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美丽的花朵,这是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可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很累了,不能够再有这样一点点的享受了。她忽然想起不知道在那本书上看见过的一句话:“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依旧是那么的广阔,云依旧那么的潇洒,那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是的,她很清楚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他的世界,还是那么美好吗?
她的手握着一个玛瑙。这些天来,她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过去的影像,她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很想见见海生,她觉得她要走了,她很想要见见他,二十多年了,她没有见过他,她也不敢向任何人打听他的消息。她只从弟弟和母亲那儿偶尔听见一两句零星的有关他的消息。她知道他出狱后回了老家,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曹越见二姐病的很严重了,就请了假晚上守着二姐。白天由符筝和笑天互相轮换守护着。秀秀也经常过来看,每看一次,就像少看一次女儿一样,哀叹不已。玉梅的病一天拖着一天,竟拖了一个月。一切多亏了曹越里里外外打点,出钱出力,夜晚守着奄奄一息的二姐。
一天晚上,玉梅清醒过来,对曹越说:
“曹越,我想请你帮忙我做一件事。”
“姐,什么事,你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越有些害怕,以为姐要交代后事。
“你有海生的电话吗?”
“海生?”曹越愣了一下,接着说:“二十多年没跟他联系了。”
“哎,都是命啊!”玉梅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不过,我知道他爸家里的电话。每年过春节,我都打电话给洪叔,向他拜年,他也向妈拜年。”
玉梅的眼睛一亮,忙说:
“那你马上打电话给洪叔问问,洪叔一定知道海生的电话。”
“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忘记他?”
“我问你,你帮不帮我这个忙?”
玉梅忽然哭道: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再不见他,和他说一两句话,我死不瞑目啊。”
曹越被二姐的话震撼,他不是不愿意帮二姐的忙,他是担心笑天筝筝知道了,他们心里不好受。他听二姐这么说,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也会软的。他走出房间到走廊上给老洪打电话,寒暄几句,问了海生的手机号码,立刻给海生打电话。
海生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他是曹越,海生一听是曹越,高兴地跳起来,忙问曹越的近况。曹越说他在海口的一家酒楼当厨师,一切都好。海生也说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在东北辽宁出差做推销员,接着海生问:
“那你二姐呢,她还好吗?”
“说起我二姐,哎,一言难尽。我问你,你有空吗,如果能来,马上来海口,我二姐想见你。”
“我时间是有。你二姐怎么了?”
“我二姐得了乳腺癌,住进了省肿瘤医院。癌细胞已经扩散,看日子不多了。她说她忽然很想见到你,想跟你说一些话,如果见不到你,她死不瞑目。”
海生蓦然听见玉梅的消息,心里有些激动,然而听见电话那头曹越悲伤沉重的声音,又让他的心骤然翻腾,不知道是啥滋味。曹越又问他到底来不来海口,海生毫不犹豫答应了曹越明天就做飞机去海南。曹越说,那好,我到机场去接你。海生说不用了,我直截到医院去。又问了曹越,她二姐住的房间。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海生赶到医院,在走廊了,看见了秀秀曹越等人,虽然他们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海生还是认出了秀秀。秀秀微胖,头发银白。周围几个年轻人,海生想可能是玉梅的子女。
海生叫了一声秀秀姑,秀秀也认出了海生。相互寒暄后,就说到玉梅的病情。秀秀摇头说:
“不行了,恐怕今天过不了了,医生在抢救呢。”
“交代什么了吗?”
“没什么交代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就说她想见你,和你说几句话,看来连这点愿望都不能实现了。”
秀秀说着悲从心生,竟哭泣起来。符筝,笑天,符琴,也跟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