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鋆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啊抖的,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声来:“逆子啊、逆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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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安珹人坐在屋中,脸上一片的阴晴不定。什么下药、用香的问了一大串儿,他懒得费事、又没那个耐心法儿,想直接拿着堕胎药给自己老娘灌吧,又有些说不过去。
今儿个本只是想打着套近乎,好叫老娘不起疑的吃下自己送的加过料的点心的意思,可没想到,才几句话不到,她就又唠叨起了叫自己好好上进,以后也好让自家兄弟拿着自己当榜样的话来。
谁要上进?谁要当那不知打哪儿来的混账孩子的榜样?又不是我儿子,我管的着么?!
心里一气,就把人朝边儿上的楼梯推了过去。
他本想着,不过是摔上一下子,最多是碰了胳膊腿儿的,顶天是摔折了哪儿?最好把孩子也一齐摔掉。可哪成想,她倒下去了,下头那血也就跟着流下来了……
那一大片的鲜血,仿佛染了半个院子似的,把他吓傻在当场。
后头又听着丫鬟们尖叫、请大夫产婆,直到听说是小产要生,他才缓回来些气——小产?怎么还要生?不是流个孩子吗?那刚才那血是怎么回事?不会孩子没事儿,反倒折了自己的老娘吧?!
他虽不喜那个“弟弟”,可却真没想过要害自己的母亲!
自己房里的丫头们,有了过身子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都是被母亲一碗惯下去就没事了?前二年时,他刚能人道,有那么一两个丫头多少还上过些心。等她们被灌了药,送回各自家中后,自己也偷偷见过她们一两回。
除了人瘦了点儿、脸上颜色发黄些、显是病了一场,也并没别的。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心中正琢磨着,就见父亲脚下带风的冲了进来,两眼通红,一见自己就兜头给了一巴掌:“你这个逆子!”
白安珹被打蒙了,心里原本的悔意被打下去了一半儿,红着眼睛就要冲父亲叫嚷,就听他又道:“你这是要害死你妈啊?!”
嘴巴张张,白安珹心中一片茫然:他怎么就要害死自己的母亲了?他不过是不想那个东西生出来罢了。现在不是在生?
虽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凶险,可怎么个凶险法儿他哪知道?自他之后,他母亲再没怀过孩子。就是身边有女人怀孕,也不能让他去产房外头听着啊?
至于那些丫头们就更不用提了,灌了药后全都丢到不知哪儿的柴房一流的地方,他更不知道所谓的灌药,于那女子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形。
母亲生了四个都没事,大伯母的孩子也不比自家的少,她们不都没事么?
白鋆心中恨不能干脆这个逆子打死了事,正要转身儿要家法过来,就见自己大哥黑着脸也走了进来:“先去弟妹那里看看去,要教训儿子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这会儿!”
他妻子在床上躺着,能不能生出来还是两知呢,他还有功夫打儿子?真打死了,这唯一的儿子死了,看他到时不后悔?
白鋆傻了似的连连点头,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后房处。这边白錾才看向这个二房的侄子。
老实说,这孩子生成这样,一半儿是他自己的性子折腾的,一半是遇着那对不着调的爹娘。自己当年也想干脆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儿,让他跟着白安珩一处学习。奈何,弟妹溺爱的不成话,死活不肯,自己兄弟又一向懒得管这些事,只说到时给他捐个官也就罢了。
不成想,他们一家去别处放了几年的外任,丢了官不说,连带着这孩子就再管教不回来了。
想着,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到底是自己父母走的早,不然,若把家学办起来,在京中找稳妥的人关照着,怎能让他到如今这番地步?
“你可知你母亲怎么了?”
听见大伯的声音带冷,白安珹不由得把头再低了低:“在……在生兄弟。”
白錾缓缓摇头道:“她在鬼门关前面站着。”说罢,顿了顿,高声道,“来人。”
外头应命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白錾也不看她,指着白安珹道:“带你家大爷到夫人院儿中,什么时候你们夫人生了,什么时候他才能走!”
白錾的话,无论在白家哪一房中都是说一不二的,就是此时白安珹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跟着那丫头到了后面院中。
才进了院子,周氏的声音就一声一声的传了出来,那声里带着疼、含着痛,一声声的,叫得白安珹头皮都发麻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跟被人打了一顿……不对,连被人打了一顿也不会这么叫啊?!
白鋆背着手,一圈圈儿的在产房门口直转悠,急得满头是汗,那里头的是他的正妻,肚子里的也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孩子了。虽跟妻子一吵吵了一辈子、骂了一辈子,虽她没见识,可他也没想过让她这么死在自己的跟前啊?
又转了两圈儿,这才看见站在一边儿的白安珹,看他脸惨白,嘴唇发颤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想去找东西打他,再转了两圈儿,忽听里头周氏连叫声都没了,人吓了一大跳,颤着身子尖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老爷、夫人晕过去了!”产婆匆匆跑了出来,“得、得请大夫……”
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勉强请大夫进去,看了一会儿,扎了两针,那位大夫才出来擦汗道:“尊夫人年岁大了,且这一胎坐的本就不大稳当……这会儿用不得什么药,老夫只能给她扎上两针……”
“那、那孩子呢?她人可还好?”白鋆哆哆嗦嗦的问道。
那大夫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七十六章
二房那边一折腾就是一日一夜,甘氏跟白錾都没睡好,连白安玙和王氏也没睡踏实,至于白安珩院里,情形也都差不多。
韩筃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还暗着,摸索着半坐起来问道:“东院儿那边怎么样了?”
白安珩也醒了过来,忙给她披上衣裳,劝道:“你再歪会儿,我过去看看。”
白安珩到时,东院正房院里依旧灯火通明。白安珹依旧傻站着,身上披着件不知谁给他披上的衣裳,白鋆这会儿实在抗不住了,到侧屋去小歇一会儿。
刚走过去要跟白安珹说上几句话,就听那边屋里又传来周氏的叫声,随即便听见有人高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可算出来了!”
半天,方听见一声弱弱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随即,又有丫头满脸的泪水汗水跑了出来颤声道:“夫人添了个小小姐!”
白安珹这会儿才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是个妹妹……要早知道是个妹妹,他做什么要去推她?他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为何总觉得是这孩子害得自己过不好日子?
人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背回了自己屋儿里。好容易起床,坐到桌子边儿上,才发现,自己院儿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往日最爱在自己跟前儿打转讨好儿的丫头们一个个都不见了。
愣了愣,张张嘴,想要出声叫人,却发现自己一日一夜没喝水,嗓子都干哑了。
胡乱拿了茶壶倒了口水喝,这才听见外头有了动静。
白錾在朝上忙了半日回到家中,叫人去二房看看白安珹可醒了?若是醒了,便把他叫过来。
沉着张脸,眼中神采晦暗不明。右手中无意间摸索着一块碧绿翡翠雕刻而成的葫芦手把件。
等了一会儿,就见白安珹耷拉着个脑袋,跟着人走了进来。
看了他半晌,白錾方沉声开口道:“你可知错?”
白安珹身上一抖,脸色更白了二分,半天,方憋出两个字来:“知错……”
“错在哪儿?”
又是半晌,蚊子叫似的挤出了句话:“侄儿不该去推母亲……”
白錾眼睛眯了眯,身上冒出一丝杀气来:“哦?只是如此?”
白安珹依旧低着头,今天一早回去后,便是睡时却也没睡踏实,就连梦里,仿佛也能听见那一声声的惨叫……对,就是惨叫!
身上又抖了抖,哆嗦着抬起头来,两眼无神的看着白錾:“大伯……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推我母亲……我不该恨那没出世的孩子……我是怕……怕……”
白錾一愣,挑挑眉头:“你怕?怕什么?”
“……怕父亲母亲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原本推母亲时,他脑中想的是别的说词,虽少不得挨上一顿打,却好歹能糊弄过去不是?更何况,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总不能因为一个还没生出来的小东西就把他活活打死吧?
可到了现在,他却说不出那些话来。
白錾诧异的看着白安珹,那双极似白家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颗滚圆的泪珠噗噗的往下掉。
看着他这个样子,白錾只觉得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他……他竟因为这个就不想让那孩子生出来?竟因为这个,就去推他的母亲?!
“你……你这是打哪儿学回来的?!”
“噗通”一声,白安珹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跪下,结巴说道:“他们都说、说家里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大的了……我、我……从母亲有了身子,就老是骂我……我想要的她都不答应了……我、我才害怕、怕他们真不疼我了……”他是真的怕了,昨天那一日一夜的叫声……不对,是惨叫!他从没想过事情竟能如此。
没亲眼见过、没亲耳听过,他真不知道事情竟能这样,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说着,人趴到地上,眼泪鼻涕一时全都冒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真没想、想让母亲受这种罪……”他是真的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时说的那鬼门关,就真的是鬼门关……
白錾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出了这档子事后,知道周氏没事之后他才放了心,随即才想着要借这回的事情,干脆让二房彻底跟大房分开。
没说的,白安珹竟敢动手推搡母亲、残害手足,只这一条,就能把他逐出白家宗族。
没了他,不管是白鋆夫妇立保他、也跟着他一同离开,又或是干脆睁一眼闭一眼,这两口子便都再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可如今……他竟有些下不去手了。
今日这事,说是白安珹的错,对,就是他的错。可这事错的根上却在他父母身上。
养不教,父之过,这两口子平日是怎么待他的?他现在不过是如何回报到他们身上的。
吐了出口气出来,白錾再睁开眼睛,冷声道:“这是你头会跟我求情。”早先,他便是犯了什么错,也都是死硬到底,便是一时低头,心里也从没真心服过。
“你父亲母亲有句话说的对,像咱们家这样人家的孩子,就是一本书不读,也不愁将来没官做。可为何我会叫你大哥、二哥、三弟他们去念书、知事、懂理?”说着,也不望他一时就能明白过来,“人生在世,做什么都要问心无愧。当官为人同样如此,便是有人恨你拦路,若你得的正,他们就算想害你也只能走歪路。若你是歪的,别人只需轻轻一推,你自己就先倒了。”
“这回这事,我本想狠狠罚你,便是你父母过来求情也是无用。不过看在你似是真的知错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着,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更沉了二分,“回去后,好好孝敬你父亲母亲,这一年间禁足不许再出府。你房里的那些不清不楚的丫鬟们也都要打发了。这一年中,你只要跟以前似的再犯上一回那些个烂事儿,我,绝不姑息!”
白安珹身上不禁一抖,他自小就认识大伯,也见过他板着脸的模样,可从没在他身上见过他似现在这样说话的模样。比自己父亲生起气来要拿板子打自己时的模样更怕人。
咽了咽口水,白安珹连连点头。
挥手命他退了下去,等他出去,白錾方寒着脸叫人过来吩咐道:“把他身边儿常跟着出门儿的小厮叫过来。”他倒要问个清楚,到底是哪些混蛋竟把这个白痴勾得更混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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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白安玙和白安珹先去了白錾的书房,听说父亲有心想要逐白安珹出族时,也都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了然——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敢推,那小子确实太不成话了。
拿起茶来轻抿了一口,白錾轻叹了一声:“……他今儿哭的可怜,我便给了他一年机会。你们两个也一起盯着,他若再敢胡闹,我便带他回老家、开祠堂,逐他出族。”
他白錾今日竟然也有一时心软的时候?到底是怕自己兄弟家真的绝后?还是实在看那小子后悔了,方想再看一看他呢?
二人忙恭敬应了声“是”。父亲下的决定,必有他的思虑在内。虽说,按这兄弟两的想法来说,白安珹竟把周氏推倒、还害得亲生母亲早产,便是真把他开出宗族也不为过。周氏平日里为人便是有一万个不好,可她对她那亲生儿子却没半点的不是,生为人子,说他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可父亲必有他的考量,且再说,二房那边只他一个儿子,若真叫他出族,只怕二叔二婶也受不了。
与其等周氏缓过劲儿来再折腾,还不如父亲现在退上半步,再看看那小子到底能不能明白过来。
白安珩转回后面,韩筃这两日因婶子早产的事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发慌的。见他回来,忙迎了出去。
“又迎出来做什么?”看看她的脸色,知她心中有些不安,忙扶着她的胳膊一并进屋低声道,“二叔二婶那里已经没事了,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别理会那许多。”
两家隔得那么近,她怎么可能全然不上心?且又出了那么一档子大事。
“今天听母亲说,二婶醒了一回,用了些东西就又睡下了。那孩子生得也弱……”可不弱么?才六七个月,生下来时连指甲还没长全呢,小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团,哭声儿就跟猫叫似的,能不能养活还是两说。
韩筃知道的不细,毕竟她还怀着身孕,进不得产房,更见不得做月子的人,也没瞧见那个小侄女儿,别人就是看过了,也不敢跟她直说到底如何。
白安珩笑道:“父亲已经请了太医回来给二婶看脉,这回虽险,可好在已经过去了,再慢慢养着便能养回来了。咱们家中要什么没有?只怕等你这边有了动静,咱们孩子过满月时就能听见二婶那诈诈唬唬的声音了呢。”
知道他这是宽慰自己,韩筃笑了笑,心中却清楚得很,如此伤过,便是能养好,根基却也必会伤得不轻,傍人做一个月的月子就能出门儿,到了二婶那儿,只怕等自己这孩子落地也未必能缓得过来。
第七十七章
白家二房这一次的事情并没传出什么话去,白錾早在刚得着消息的时候就把两边府上全都敲打过了一便。
外头虽知周氏早产,却也没当一回事——岁数在那儿放着呢,之前过年时众人也见了,周氏身上干巴瘦的都快没肉了,只怕底子本就不太好,这回小产也并无意外。
倒是之前原本说白安珹跟将军府上的那档子事儿近日倒是不大传了,只因——出了另一件事,把之前风风火火传得正盛的话题硬是给压了下去。
“三皇子府上的两个戏子私奔了?”手里拿着一小串儿刚下的桑葚正要往口中放,手到了半路,就停在了那里。
韩筃的月份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或是半个月……或是说,从四月底,到五月中,指不定哪日就会有动静。这几日,除了在自家院子里走走,甘氏哪儿都不许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