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隔了一道的,只要韩家不参合,自能不用卷进那些事情里面……”说罢,白錾轻摇了摇头,叹道,“圣上准了我几日的假,等回头我亲上韩府去一趟,我同素实也是多年未见了。”亲家间,也要好好合计合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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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旨意一下,次日起,韩家门口儿又叫那车水马龙给将将赌了个半死。
宫中派出几位女史入了韩家,住到了韩筣所在的小院儿,整日家教习规矩,在一边指点行、动、坐等规矩,看得韩筌回来后偷偷的冲韩筃直吐舌头:“三姐姐好——可怜!”
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少胡说。”就是看着可怜,这话也不能说得这么大声。
抬眼看看那边僵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韩筣,又想起头天晚上她拉着自己时问的那话,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若遇上这等事情,到底要怎生办才好?
韩筃想了半日,也没能得出个结果。韩筣想要的,都是同皇宫、王府规矩所相背的。可如今,万岁一纸下来,就把她原本的想法、念头通通打散,硬让她从梦中醒来面对现实。
韩筃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没能回来呢?
若是回不来,自己就那么死了,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可要是回来时自己已经嫁进了宋家门呢?!
想到这里,韩筃身上猛的颤了一颤,要是回来时、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到了宋家、做了宋家妇,重来一回,她到底还能不能活过那一次的算计?!
那样刁难苛责的婆母、那样笑面虎般的丈夫、那一群心比天高的妾氏,到底是宋家更为艰险些?还是王府中更甚?
虽王府中没有婆母在,可要孝敬的人却都在宫中,入了宫后,一行一动都要合乎规矩,不能有半丝逾越。家中的妾氏也多是皇上、宫中贵人所赐的,她们的依仗,比宋家妾更为强硬。再一个,虽不知五皇子同宋裕慈相比起来哪个心更黑些,可只想想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大皇子已经入了宫预备夺取天下,而五皇子还在回京路上,就只怕前途堪忧。
回京后,圈禁,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后院的那些女眷,能不能活着见到回京后的五皇子还是两知。
这二者想比哪个更好些?叹一口气——韩筃实是想不出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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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乱了两日,家中方才清净了一些,还没等回过气来,就听前面来报——白家白大人带着二公子登门了。
韩筃愣了半晌,才见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要笑不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个没意思,起身道:“我去三妹妹那里看看。”虽要天天学规矩,可这会儿想来应已到了歇息的时候了吧?
韩筣的小院儿半丝声音都听不到,远远的见韩筃来了,几个小丫头连忙打开门,福礼的福礼、进去报信的报信。
不多时,一位宫中的女史出来迎道:“三小姐请二小姐进去说话。”
韩筃冲那位女史点头行礼,这才进了韩筣的屋子。
进了门儿,就见坐在椅边的韩筣两亮带着一丝亮意,正向自己看来。可她那脸色却颇有些不好,惨白苍白的。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心中一惊,见屋中还有两位女史在,韩筃只得压下心中冲动,冲那几位女史含笑道:“辛苦几位姑姑了,我带了些外家送来的茶,虽不值什么,却也别有风味,请几位姑姑尝尝鲜。”
一位姓郑的姑姑谢过起身道:“常听说肃州姜家,最尊贵不过的世家了,想必茶也是极好的,我们就偏了。”
虽到韩府来教这位未来的五皇子妃规矩,理应时时跟在她身边儿盯着、看着、时时提醒着,可人家毕竟是将来的五皇子妃,且说不定将来还能……再加上韩府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家,人家小姐妹要好,该让她松快的时候,自不必去当那恶人。
见几个姑姑们识趣的离了这屋子,那边韩筣才长松了一口气,几步站了起来,拉过韩筃的手:“她们不许我吃辣椒酱!”
……
这会儿是应该说这个的时候么?
韩筃眨眨眼睛,强忍着没笑出来,反手握着她的手一起朝里屋走去:“手怎么这么冷?脸色也不好,可是累着了?”哪有训王妃往病里训的?再累出个好歹怎么办?那几位女史也不似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啊!
那边跟着的秋谷气道:“一站就是一早上,头上还要顶着个死沉的盘子、盘子上头还要摞书!头也不许动、脖子也不许软,小姐这两天出的汗水比以往一年的都多!”且那几位姑姑不光如此训三小姐,还连着几个要带出门子的丫头一起训!她这两日早没了当初听说能进王府当差的兴头了。
韩筣叹道:“我倒不是为这个,只是她们不许我吃想吃的东西……”说着,两眼微微有些失神。
“怎么不许?她们莫非是因没见过?”韩筃奇道。
秋谷憋了两日的怨言这会儿终找着个人能说道了:“因小姐昨儿个吃了,结果脸上起了个小疙瘩,叫她们见了,就说再不许吃呢!”
那边,秋菊悄没声息的端茶过来,又悄没声息的退到边上给韩筣预备着洗脸的家什,见几人说着正热闹,没功夫梳洗时,想了想,又悄没声息的递到韩筣手里一块温湿的帕子。
韩筃拿帕子掩口笑道:“就说你吃的口味太重了,你还不听?实在想吃的话,拿咱们前两日新做的加了花生、芝麻、蘑菇的几种来,少用一些,想也不怕再长疙瘩。”
韩筣嘴唇动了几动,低声嘀咕了句:“那也太不够味儿了……”
“是不够味儿好?还是彻底摸不着的好?”好笑的看着她,自己心里怕她憋屈难过,可没成想,她竟为了这些事情发愁呢。
韩筣再不吭声,有总比没有好,只是,果然是是皇宫中出来的,连自己想吃什么都要听“规矩”上说的,还不如个小门小户!
皇家的丈夫、皇家的妾、皇家的继子继女、皇家的下人、皇家的规矩……
韩筣垂着头,眼中闪了几闪,终于心中下定心思,再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关切笑意晏晏的韩筃,心中冒出一丝愧疚之意,咬牙笑道:“姐姐,妹妹就要……还不知外头小门小户的人家是如何过日的呢?这几日天天忙着、累着,就想听点儿解闷的,不如姐姐给我讲讲吧。”
“如何过活?”韩筃愣了一愣,不解重复道。
“我是说,大家出门儿怎么买东西啊、怎么过日子……对了,也不知寻常人家一年要花多少钱银?吃的、穿的,要去何处买?”
听韩筣一连串儿的问了这一大堆,韩筃也是怕她真个憋闷着,心里再不舒坦,便先捡着知道的一一同她说了,最后被她问得连连摇头:“这些个问我还不如问那些管事妈妈们呢。”
韩筣双掌一合:“正好!叫奶妈她们,还朋她们几个的娘也在府里当差!”
韩筣这一学规矩,连厨房都不能多跑了,得时时刻刻的在三位女史跟前儿让她们浑身的挑错儿。既然想要松快松快找人说话儿,韩筃自也不会硬拦着?
回去后,把这事跟姜氏提了提,姜氏想了想——不过是心里烦闷,想寻些人说话儿的意思,便也没当一回事儿,之后除了韩筣自己找人说话聊天外,韩筃也时常抽着韩筣不必学规矩的点儿、带过着韩筌过去陪她说话儿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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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小女儿们说话解闷自不必提。
前院中,白大人带着二儿子在书房里面韩朴叙了旧情,聊了一会儿,韩朴便命自家二儿子韩笙陪着白安珩出去逛逛,自己同白錾白大人自在书房里面说话。
第三十一章 妹夫的主意
韩笙比白安珩年长一岁,可人却活泼跳脱,两人站在一处高矮也相仿,倒是一眼看不出谁大谁小来。
“到园子里面传个信儿,就说我要陪白家二爷逛逛,叫人回避着些,莫要冲撞了。”
听韩笙如此吩咐,白安珩连忙劝道:“不必如此麻烦,咱们在外书房里面说说话岂不好些?”自己已同韩家定亲,那花园本和女眷们的住处挨着,自己进去了,回头再传出话来倒不好听。
韩笙冲他挤挤眼睛,低声凑到他耳边道:“放心,二妹妹这会儿正在房里绣嫁妆呢,冲撞不着。”
白安珩尴尬抬手咳嗽了一声,忙低头下去,一时竟找不着什么话来应自己这位惫懒的二舅哥。
看着白安珩连耳根子都有点儿发红,韩筝眨眨眼睛,强忍着笑想到——这竟也是个爱脸红的?这要是到了成亲那日,小两口在洞房里头,你也脸红、我也脸红,再干瞪一晚上的眼?那可辛苦了想听墙根儿的了!
身边二舅哥莫名笑了起来,直笑得白安珩身上寒毛直竖,暗中挪得离他远了半步。刚挪开,就见他又贴了过来,冲自己叹气道:“唉,也不只是因你过来的缘故,我这些日子叫人缠的,想松快松快都不成。府、府出不成——就是出了,也是去先生那里做学问。也就只能偷这么个机会到后花园里松快松快了。”
“莫非是备考太过辛苦?”白安珩不解道。
韩笙张张嘴又闭了上,带着他只管朝后头走去,等又走过两处院子,才轻叹一声:“说起来,你也不是外人……”白安珩又尴尬得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只竖着耳朵听着——不管怎么说,这句“不是外人”,听着还是颇叫他心中舒坦的。
“我家中这会儿信的不止是自己本房家人——这事你应也知道吧?”
白安珩思索了下:“记得姜府的三爷,人正在京中,学问也是颇……”
话没说完,就见韩笙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不是他、不是他!”
白安珩先是吓了一跳,虽不知为何他怎么就听不得姜三爷?只得又道:“那可是你的那位堂兄、堂侄?”
韩笙这才又叹了口气,一脸的老气横秋:“可不正是那位堂兄?”
韩笵之前闹出的那一出,虽知道的人并不多,可白安因和韩家颇有些渊源,倒是听说了一些。当时白家当家男主子就白安珩一个,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叫人把人压在了青楼,拿着压条回府赎人的,可见那位韩四爷为人是何等的……不堪。
寻常时候,虽也有哪家的少爷、主子,在这等地方手中一时不凑手打下了欠条,可却从没听说过叫人给压下的!都是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条子留下,回头再单找留条子的人去讨,真讨不回来时、两边想要撕下脸面时才会叫青楼的人闹到家里面去。
可那韩笵竟能在头一回去时,就叫人家给压下了,那得当场闹成什么样啊?!
眨眨眼睛,白安珩寻思着,这等丑事,怕是不能多问,不然也未免太过丢脸了……
可还不等他问,不拿他当外人的韩笙就冲他吐起苦水儿来了:“……被我父亲压在家里,到考前都不许出府。可这小子也太不安生了!不能出府,就在府里头找我的麻烦!一天三回的往我院子里头跑——他倒也知道不能去欺负他那个侄子,话说,那小子也是个闷坏的,老四问他什么他都在那装傻冲愣——就跑来找我。
“先是说闷了,能不能给他找些个‘好’书来看?叫我拿了一套道德经给应付过去了,后来干脆又打起别的主意来了——直问我怎么不见伺候的丫鬟?话里话外的想叫我帮他出头,要两个丫鬟来使唤!我是傻了还是疯了?把肉往那狼嘴里送?且送的还是我家的人?!”
白安珩眨了眨眼睛,头上不禁钻出几滴冷汗来,张了几回嘴也没发出声来,等韩笙一口气吐完苦水儿,才勉强道:“这也太……韩大人和韩夫人不知?”
韩笙瘪了瘪嘴,恨恨道:“我只怕告诉他们二位,再给气出个好歹来……你不知道,我们兄弟三个加在一起,这些年了,都没真正气着过父亲。为了他,竟把父亲的火都给气出来了!”
家里有这么一位,确实叫人头疼。
白安珩不由得想起留在南淮的白家二房来了,要是他们家进了京,自己那位表弟……怕也能是给父亲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
“既然他是为了科考而来,好歹等来年春围过了,才能处置……”这么个性子、这么个人品,考一回许他还乐意试上一试,让他连年在守在京中、由二叔看管着读书学习,只怕他再不愿意的。
“……那要是他准备再等三年再考呢?”韩笙脸色有些发黑,他之前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思在一边儿添火呢,可没想到那小子关到家里,倒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害得这几天他连家都不敢回了!一整日一整日的窝在先生那儿!
白安珩冲他一笑:“有韩大人如此严师在座,既然是要读书科考嘛——那就日日读书好了。”
先是被他那一笑时眼中的光华闪花了眼,韩笙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这招……可是有够狠的!
“可我呢?”韩笙气不顺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这么多,其实他是被烦的,可这招于己无利啊!
白安珩又是飒然一笑,转头看着前头冬风阵阵之下,已经吹的没几片叶子了的韩家花园:“听说白二爷来年就要成亲了。”娶了亲的人,自然不能再住在那几处院子中,更不能叫新媳妇跟个外男的住处紧挨着,到时就算韩笵想去找韩笙的麻烦,也没那么容易了。
韩笙张了半天的嘴,愣愣看着这个眉清目秀颇有英气还小自己一岁的妹夫,心中不由得颤了颤——这位别才是个真·闷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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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冷的天,逛得什么花园子?”韩筃疑惑朝窗外看了看——前几日连吹了两天的凉风,怕是这几日就要下上一场雪的。“这主意谁出的?”除了二哥,只怕白家二郎也没那个兴致逛冬日里、还没下过雪的花园子吧?
夏蝉抿着嘴直笑:“小姐,可用我们送几件大衣裳去?”
刚才还没觉着,这会儿听她打趣韩筃才觉着有些个不好意思,瞪了那丫头一眼:“老实呆着,等一会儿还要去看三妹妹呢。”
“是——”拉长着音儿,夏蝉笑嘻嘻的整东整西,一时拿出个打好的扇子坠儿来,叹道,“可惜冬天了,这会儿送这个也不合适……”
“那丫头怕是饿了,你看看可有什么点心,叫她出去吃着,也好堵上她那张嘴巴。”韩筃低头又绣起一件肚兜,这是给筝哥儿做的,自己就要出门子了,想着也要给兄弟姐妹父母们留些什么,只想着多做点子活儿才好安心。
没一会儿,院中的小丫头小萤跑了回来,直道:“好了好了,二爷跟白家二爷出去了,园子里头能走动了。”
“这么快?”夏荷疑惑问道。
“这大冷的天,谁会逛花园子?别是想来个巧遇、没遇上人,这可不就回去了?”夏蝉还没学乖,在那边偷笑道。
韩筃只低着头,再不理会那多嘴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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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人在韩家用过午饭方带着二儿子离去,韩朴亲自送到大门外,看着这父子二人上了马背、转过街去方转了回去。
一时,回到正房之中,见着了妻子方叹道:“同直秀多年未见,如今竟都是有了孙子的人了……”
姜氏笑道:“你想想,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有孙子、外孙子,不是再正当不过的?”
韩朴笑笑,坐了下来,随手取了一杯茶过来端着暖手,沉思半晌:“越发的让人看不清了。”
“什么?”姜氏没听清楚,以为他要交代什么,忙问道。
韩朴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转着今日同白錾说过的那些话……有些事,他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有些事,自己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京中一些局势,他不清楚的,自己却清楚。今日一谈,果比之前要更清楚一些。
韩家、白家,都没想过站在哪边儿、取那从龙之功,再富贵上几世。可如今既然推到了这里,自然要多做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