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皇帝下了早朝便到太后处请安,说过几句话,见长公主也在,忽想起一事向二人叹道:“五哥儿的媳妇过世了这几年,朕一直想为他续弦,却又一时拿不准主意……他府里还有两个孩子……”
又不想给儿子续妻的夫人家世太低,又怕娶回来的待子女严苛,皇帝心中竟一时纠结起来。
长公主微微一笑,眼角扫了一眼皇贵妃、并坐在她下手的安嫔:“皇上瞧中谁家的姑娘了只管开口便是,五哥儿那般好的人品模样,谁家不会喜欢?”
皇贵妃手中捏着帕子,掩到口边,声音清脆,听着哪似年近三十的妇人?“长公主说得很是,皇上慧眼识来的,自要比我等妇道人家看中的强上许多呢。”
“哪里这般容易……”皇上笑着摇头,抬手接过太监手中递来的茶饮了一口,皇五子虽排行在五,却是皇后唯一的血脉,莫说头一个妻子了,便是续娶的,也应门第能及得上才是。
长公主忽然心中一动,正欲说话,却见对面安嫔眼珠子直转的模样,把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盈盈坐在一边不吭声了。
直到出了太后宫中,长公主在宫里转了一圈儿后,才到了皇上在的西阁间儿。
“姐姐怎么过来了?”才刚在太后处见了,皇上奇道,转念一想,只当她是有何事所求。
长公主坐到下手处:“我正预备回府的,忽想起个事,不如说了再走,省得回头忘了。”
皇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她坐下,静等长公主开口。
“五哥儿年已二十了,他那府上没个女人确是不成。皇上既想不准,不如干脆问问他的意思?若是那家人皇上觉着也堪配得上咱们皇家,倒不是随了他的意思,岂不两全?”
皇上眉头一挑,点头含笑道:“倒也不错。”就是配不上,委屈儿子一下,指成侧妃也是不错。
“之前我倒是看中一家女儿,只可惜细一打听,人家从小便定好了,只是等孩子们大了再提……”
皇上心中一动,忙问道:“是哪家的?”
长公主翻翻眼睛:“快歇了吧,人家这几日已在相看了,两家儿女都见过面了呢,您若是早说半个月,拉下脸来,指不定还能给人家抢过来!”
皇上失笑摇头道:“罢罢,既是早就定好了,朕也断没夺人姻缘的,不过白问问,知道是哪一家的便是了。”
长公主想想,复笑道:“说起来皇上自是清楚的——吏部尚书韩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年刚到十五的便是。”
皇上恍然点头:“怪道呢,原是他家?他们韩家几世勋贵,家教向来不错。”说罢,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年纪合适,家世也合适,只可惜人家早就定出去了。
“可惜什么?说回来,五哥儿呢?”
“哦。”皇上回神,笑道,“他这两日说要去白鹤寺为朕和太后祈福,今日一早上山去了。”
长公主奇道:“他竟有这份闲心上山去?别是你差事给他派得太多了,叫他跑出京去躲懒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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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就叫人把这信给你父亲送过去。”白夫人又从头看了一便,笑着把信装好,放到白安珩手中,笑着冲他问道,“可安心了?”
白安珩脸上一红,只道:“天色晚了,母亲也该歇息了。”
“你呀。”白夫人拍拍儿子的胳膊,叫他坐下,“这事有你父亲同我做主,你很不必过虑,只管安下心来,好生备考。你的本事我同你父亲是知道的,来年只管安心去,消停这半年,等来年考罢了再乐意去疯,我同你父亲再不管你!”说罢,又拿手戳着他额头,“到时叫你媳妇来管你!”
白安珩越呆越不自在,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儿子把信封了,到外头叫人送信去。”
“急什么?这会儿城门都闭了,谁能出的去城?”说着,白夫人又叹了一声,“这些日的应酬交情你一概不必理会,只过两日,等你韩家伯父休沐之时,你亲去请个安。咱们虽还没明着定下来,却也应该亲去见见。”
“是。”恭恭敬敬的应了,见母亲总算再不唠叨,白安珩方退了出来,出了正房门口儿,才长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这副模样正让过来的王氏看了个正眼。
“请叔叔安。”
“嫂子要见母亲?母亲正在等着。”忙说罢了这话,白安珩低头连忙跑了,还能听见后头几个小丫头的笑声,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分明自己一向学着大哥那样板着脸孔的,今日全丢到八百里外去了!
王氏看着小叔落荒而逃的模样,先是含笑看着院门口,随即又想起才新婚三个月便又回军中的夫君,心中一时酸痛之意冒了出来。
“母亲。”白砇拉拉王氏的衣袖,不解的扬着小脸儿看着母亲。
摸摸儿子的头,王氏忽然心中一阵茫然——已有六年不曾见到丈夫的模样了,自己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儿子生的到底与他有几分相似?他又与小叔、公公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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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正房院中,姜氏正同丈夫说着白家的二公子——“……你是没瞧见,真真是个能担得住事的,莫看他年纪轻,换个大他一旬的也未必能如他一般!”
韩朴点头摸着美须:“白家离京时,他年纪尚小,倒看不出好歹,只看他兄长、父亲为人,便能知他家教好歹。白家大公子人在军中,竟是个实打实一层层用军功爬上去的,大不似那些勋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他家老二的师父也是当世名儒,从不出士,却在清流中极有名气,肯降尊教他,就知此子天赋必是不错,只怕咱家老二拍马也及不上人家。”
姜氏笑着抱怨道:“还没见面就夸成这样,等回头见了,你若不满意,回头可莫要找我说道!咱们二郎虽有些不够稳重,只怕聪明并不在学问上头,将来也未必没出息呢!”
第十四章 多事之日
韩朴自然清楚自家儿子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个笨的,虽也认同姜氏之话,到底笑着摇头:“再看看吧。”忽的话风一转,“说起春围,倒险些忘了,头一日收着汾安的来信,大哥说他家老四和他长孙过些日子要进京来,为的就是来年的科考一事,我已吩咐下去了安排他们住到东边的小院儿,你回头看着他们收拾了。”
姜氏忙道:“四儿子?是哪一个?几岁了?他家长孙又才多大?怎么来年就要考了?”
韩朴叹了一声:“你不知道,当年大哥一是不喜读书,二也是家中颇有资材,三一个……他小时候淘气,爬树时把脚摔跛了,出不得仕,这些年来颇以为恨事。如今听说他家大孙子于读书一事上很有些天赋,又怕汾安那边读书不及京中,才要送进京来,让我代为照看一二。至于他那四儿子……”
说着,便又叹了一声:“他家只有老大、老二是正妻所出,这个老四是个庶出,不过极得母亲喜爱,从小养在身边。傍的倒不知好歹,只等这回回来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含糊,姜氏却也听出几分来,只怕不是个好读书的,羡慕京中繁华,又是个庶子,这才想到京中谋个出路——族长一职板上定钉的必是长子长孙的,这么个小庶子,就是再得宠也要想法子另谋出路。
次日一早,姜氏忙着叫人收拾出东小院儿,预备亲戚家的两个男孩子住着。既然两个都是少爷,又是为了科考而来的,便只派了数个细心小厮在那预备着,同自家的二儿子一般对待。
只来的这两人,一个虽是庶出,却是极得婆婆喜欢的。另一个年纪小不说,还是韩家的长子长孙,如何处置,着实让姜氏头疼了一番。
后院中,韩筃因婚事已订下来了七八成,原本因莫名回来带来的忐忑这会儿大多散了许多,正和小妹在屋里弄针线。
夏荷打帘回来,向韩筃道:“二小姐,三小姐并不在房中。”
“不在?她又去哪儿了?”韩筃奇道,本是叫人约了韩筣过来,三人一处做活儿说话的,这会儿她竟不在?“莫非是去她姨娘那里了?”
“不是,听说去了小厨房,奴婢已叫人去寻了。”
夏荷的话刚说毕,韩荃忽然一脸菜色的坐床上跳了下来,直拉着韩筃的胳膊:“二姐姐、二姐姐,咱们快跑吧!”
“跑什么?”
韩筃不解,正欲再问她,忽听外面院中传来说话儿声,听着就是韩筣的声音,韩荃直跺着脚:“晚了晚了!”
“到底怎么了?”
韩筣见显是跑不了了,这才泄气坐回床边儿:“三姐姐这两日疯魔了!昨天做出了个怪东西,还让我试!我看那行子红红的一大碗,就跟、就跟……上回那个会冒烟的东西似的!就没敢吃,只让冬雪试了一筷子,结果她直到现在都没爬起来呢!”
“啊?!”韩筃唬了一大跳,见这会儿跟着韩筣过来的果是冬梅,并不见冬雪,正欲再问些什么,忽想起这个小妹最是个机灵鬼儿,就是有三分的也能让她说成十成,还待细问,就见韩筣已经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东西:“谁说她是吃了我的东西才起不来的?刚才我过来时还见她在你院子里帮你晾被子呢,可是昨晚又弄湿了床?”
韩筌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又跳起来要去扯韩筣的胳膊耍赖,韩筃这才松了口气,一眼看到那碗里红红的、油油的东西,脸色也变了几变,指着那东西道:“这又是什么?”
“好吃的!昨儿刚做出来的,姐姐尝尝可好?”韩筣眨着眼睛,一脸的期待,险些就把那脸贴到韩筃脸上去了。
往后错了错,离那碗远了些,韩筃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可是上回二哥哥买回来的那个?”
“姐姐,这个真能吃!”韩筣急得直跺脚,指着那东西,“辣是辣点儿,可拿这个沾着烤馒头片儿、就着白米饭吃都好!试上一回,保准你下回离不开!”
韩筃再往后错了错,见她一脸的焦急神色,到底不忍落了她的面子,柔声劝道:“既是就着那些吃的,不如先放着,等到了晌午咱们一处用饭时再试?你现在巴巴的拿过来,可算是吃饭呢?还是点心呢?”
还是这话合理又熨贴,韩筣两眼一亮,连连点头,指着夏荷道:“快些收好,晌午我同小妹就在二姐姐这儿用了!”
得,看来中午不吃上一点子,她必是誓不罢休的。
头疼的摇摇头,忙按下了韩筣:“上回你说的那个花样子,这两日我闲来无事做了一半儿出来,你且瞧瞧如何?”
“还是姐姐活计好呢,我那针角不匀不说,分线分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可你画出来的样子好,是我不能及的。”
见二人再不说那古怪食物,韩筌这才贴了过来,凑头看着韩筃的绣活儿,睁大了眼睛叹道:“二姐姐,你现在这活做的比之前请的那苏州绣娘都不差呢!”
韩筃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这后活计竟也是从上一世带回来的,出嫁前虽也学了些,却不过是做个荷包、绣个鞋面儿便算,哪似后来……
正想着,窗外隐约听见有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儿,韩筣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又出事?”韩筃不解道。
“前几日时李姨娘晕倒了,园子里乱过一回,说是有大夫要进来,叫丫鬟们回避。”说着,韩筣叫了个丫鬟出去打听,没一会儿小丫头进来回话道:“并没什么,说是李姨娘醒了。”
三人松了口气,韩筣转头看向韩筃:“咱们可要去瞧瞧?”
韩筃想了想,点头道:“是要去,不过这会儿她人才刚醒,怕还不大方便,咱们略晚一会儿,打听清楚了再过去吧。”
那李姨娘在自己年岁尚小的时候,仗着还算得父亲的眼,倒是张扬过一阵,母亲于这般不老实的着实不喜,可偏又不能拿她怎着,如今去是该去,却很不必去触眉头。
没过一会儿,夏蝉亲去打听过了,进屋后一脸异色的向三位小姐道:“李姨娘醒是醒了,大夫看着也没事了,可奇的是……她竟连一个人都不识得了!小姐们这会儿可去不得,她口里只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胡话,连她身边儿的杜鹃都吓哭了!”
三人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听韩筣声音有些发颤的问了声:“失……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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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像庄严,五皇子静静立于佛前,许久,方轻叹一声,转身笑着对方丈笑道:“这两日叨扰大师了。”
方丈微笑合什:“五殿下哪里的话,五殿下精通佛法,与君一谈,于老纳亦有醍醐之味。”
五皇子微微摇头,仍笑着说道:“大师过誉,隆敒愧不敢当。”
“阿弥陀佛,见五殿下如见当年的圣上,老僧并无过誉之言。”
出佛堂,身边一小厮跑来,跟在五皇子斜后面,低声道:“小的打听清楚了,韩家是一日那日上的山,路上偶尔救了险些落山的白家二公子,三日那天一早就回京了。”
五皇子眉头一挑,失笑道:“竟是错过了?”
那小厮再一低头:“听说韩家夫人只带了二小姐上山,白家倒是连同长媳、长孙,二公子都上山了。”
抬手敲敲额,五皇子摇头道:“可不是糊涂了?”说罢,又皱起了眉头,“如瑾的儿子?如今多大了?”
那小厮再道:“说是……快六岁了?”
“可不是,他成亲也六年多了……”遥遥看向北面,五皇子声音微顿,眉头皱了起来,之前同方丈的一席话便在脑海之中——皇上年事已高,身子骨又颇有些不大好……“他那弟弟来年是要下场的,年内怕都不便外出应酬……回去后预备我的贴子,给白家送去,邀他过府一叙。”
“是。”
“问起便说,我同如瑾数年不见,颇为思念宫中一同读书之日,请他兄弟过来问问如瑾近年状况,且府上有几位交好的文士常来常往,若众人一叙能加些进益,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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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筣回到自己房中,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新提成大丫鬟的秋谷看了看她,笑着对秋菊道:“小姐做的那个辣酱,先时二小姐四小姐还不肯吃呢,见小姐吃了她们才试了一丁点儿,四小姐倒罢了,怕是受不得那个味儿,二小姐却是喜欢得很,讨了一罐子不说,还叫人记下了做法儿!”
秋菊只一笑,并没接话。
秋谷心中无奈,只得又向韩筣道:“三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不必。”说罢,韩筣忽的站起了身,向外走到,“去姨娘那里看看。”
秋谷一愣之际,就见秋菊已转身又去拿了团扇子香囊等物,忙了声:“是。”忙也凑了过去,再把这些给韩筣系上。
第十五章 妖人
韩朴的姨娘并不多,便是早些年间也最多不过只有几个通房,并无正经的妾。韩筣的母亲苏氏是因有了韩筣才提成了正经的妾。李氏则因是早年前上峰送的,一入府就是名正言顺的妾。
除此之外的通房之流,因年纪渐大,韩朴又于女色上寻常,这些年间趁着她们还算年轻,便陆续打法出去嫁的嫁、走的走,省得耽误了她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