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周老鸨就安排他上工,他虽想借着伤病未好再休息几日,想想算了,早日上工,也好早日把帐还上。
他并非真心要以工偿债,只是思及十日后才是土地庙拜师之期,期间总得有个安身之处,花舫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但周老鸨不放心他,怕他跑了,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派人跟着,怕是难以脱身。
晚间瞧着花舫的姑娘们迎来送往,花舫生意兴隆,嫖客们来得不少,不乏商贾儒生之流。
他一会被派在船中巡视,一会站于船头当个守卫,只要没有客人闹事,这活倒也清闲。
间隙中,他对着一房中的铜镜仔细照了照,易容的面部又恢复了不少,只是面部仍然浮肿,遮挡了本来面目,若非仔细看,看不太出来。
这般又过得一日,大牛等人倒没再来招惹于他。他也对花舫的姑娘们有了些了解,知道那日随叶舞娘前来的秀美女子也是淑琴舫的头牌,唤作武媚娘,竟与武则天同名号。
春水小丫头白日里多次来寻他说话,每次都带来几块招待客人的点心与予他吃。春水大叔大叔地叫着,他听着别扭却不好阻拦。这两日接确下来,他越发感觉春水心质纯朴,心下更是把她当作了妹子看待。从谈话中了解到春水老家是陕西的,兄弟姐妹七人,她排老二,家贫养不活,狠心的父母便托人将大姐与她带出来卖了;大姐比他大得一岁,也卖到了京城,却不知在京城何处。她是八岁那年卖给周老鸨的,如今已过了四年,今年十二岁,因为长得不好看,又生得粗手大脚,周老鸨便没有强迫她过早出来接客,不过再过几年就很难说了。
说到此处,春水一脸难过,在花船呆了四年,也知道了日后的命运,她小小的心中是极不愿做这妓女的营生,稚嫩的脸庞上充满了忧愁。
沈曲立刻拍着胸脯对春水说道:“你等着,明年,对,就明年,我攒够了钱就来帮你赎身,以后你就跟着我,作我的妹子。”
“好,那婢子等着大叔。”春水立刻笑了起来,“大叔真会哄人开心。”
“我是说真的,绝不骗你,大叔岂能白叫。”沈曲一本正经道,他心中确是这么决定的。
“我相信大叔,呵呵,婢子心情好了,去干活了。”春水开心地笑着离去。
春水离去时仍当沈曲是在说笑,她知沈曲自身也养不活,哪有钱来帮她赎身。
沈曲知春水不信,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要赶紧凑到银两,以免春水被逼去作皮肉营生。
他得空又对着铜镜又照一照,发现面目已是大变,花船日日相见的人儿虽认得出他来,但瞧向他的眼神却已多了几分疑惑。
沈曲心知如此下去不行,若等得面部全消了肿,易容也已消退,周老鸨等人定会发觉他相貌不对,与他初入花船时面容相差太大。
便在这日上午寻了个时机与周老鸨告假,说想起寄存在客栈的物品能值几个钱,准备去取来先偿还周老鸨的一部分欠债。
周老鸨怎会轻易信他,但又怕失了得钱的机会,便安排大壮与伤势好了些的大牛“陪同”他去取。
在大牛二人的“陪同”下,到得宣武门外的那家小客栈。
小客栈正常开门营业,离得较远他就瞧清客栈内一张桌上坐着一年轻人,穿着朴素的农家衣服。
细瞧之下他发觉不对劲,他并不认识此人,这人桌上摆着吃的,他却没有动筷,只顾偷眼瞧向客栈门口,观察着进出的人员。
环顾四周,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客栈门口左近六七丈远的地方,立着几个江湖人,警觉地盯着客栈四周,其中一人他认得,是先前与陈胖子等人在一起的赵七。
此处客栈已被麻衣谷和江湖中人发现,已在此设下埋伏,等着他前来取物,自投罗网。
沈曲立刻转身离去。
“到了没有,怎么又回走了?”大壮不耐烦地叫道。
“我记错了地方了,不在此处,好像是在西便门,对,是在西便门。”沈曲解释道。
“你小子别打歪主意,我们跟着你一步不离的。”大壮又叫道。
沈曲突得一凛,大壮一叫嚷,赵七等人朝他这里望了过来。
令他更是叫苦的是,从客栈对面的酒肆中走出几人,直接朝他走了过来,这几个身着麻衣长裤,走在最前的正是褚振德,身后跟着齐露等人。
褚振德等人离他有三四十几丈远,正一脸疑惑地瞧向沈曲三人,沈曲脸部浮肿未消,易容未曾完全消退,他们一时不能确定沈曲身份,但却越走越近,却是要上前来确认清楚。
路上行人不多,没几步就能上得前来,若是一细看,沈曲必定会被识破。
沈曲眼色不变,但心下紧张不已,他本想转身就跑,却怕更露了行藏。
“姓杨的,哪里走。”他突得一声大吼,他游目四顾,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机智一动,提腿就跑。
前方书局门口正站着一个头戴方巾、身材肥胖的书生,听得叫声回过头来,他没认出沈曲,却看清了大牛。胖子大叫一声“啊”,拔腿就跑。
“给我站下。”大壮以为沈曲要逃,大急,大手抓向沈曲,却慢得一步,抓了个空,急忙追赶上去。
大牛也以为沈曲要逃,大叫着“站住、站住”也跑着追上来,他伤势未愈,跑不快,落后于沈曲、大壮。
“姓杨的,别跑,大牛,快快追上去,他就是那晚白白喝了花酒未曾付钱的其中一人。”沈曲含了口口水在嘴中,边跑边叫,他本意是要告诉大牛、大壮,他不是要逃跑,只是要抓住那晚栽脏他的人,但叫出来的话却有些含混不清。
大牛、大壮不知听清没有,仍不停叫着“站住、站住”,快步追来。
路人听得呼喊,都让到两侧,瞧着热闹。
褚振德等人眼见那胖书生首先跑了起来,便停下脚步,驻足观看,他未听出沈曲的声音。
沈曲也大叫着“站住、站住”,于是街面上行成胖子在前、沈曲在中、大壮大牛在后相互追逐的场面。
追过一条街面,胖子就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
沈曲越追越近,又是大叫一声:“哪里跑!”
他右脚猛一踏地,不经意的意念一动,一股气流传入脚底,人立刻向前飞跃出去。
没想到右脚之气还有如此能力,能助他速度骤升,弹射而出。
他“啊啊”地大叫,不适应速度突然加快,手忙脚乱地在空中乱舞。
“砰,砰”他落下地来,摔在了一块软软的肉垫上,毫发无伤。
“哎哟”身下一阵呻吟,他撑起一看,心头大乐,无巧不成书,他飞射出来正好撞倒了胖子,将胖子压在了身下。
“看你往哪儿跑?”他坐起身来,单手叉住胖子的后颈,将胖子的头压在地面上。
“看你往哪儿跑?”身后传来两人声音,他双肩顿时被人按住。
“大牛、大壮,瞧瞧我抓到了何人?这就是那晚喝了花酒不付钱,赖上我的杨公子。”沈曲对着身后两人道,“我可算能洗脱冤曲了。”
他夹着胖子杨姓儒生的脖子,将杨某的头扳了过来,展示给大牛大壮。
“我记得此人,那晚城东吕大官人的公子带到二楼的人中,其中就有他。”大壮惊呼。
杨胖子鼻头着地,淌着鼻血,弄得半张脸都是血污。
沈曲心下更是大定,大壮认出了胖子,那他的冤枉可算申清了。
“那晚是楚慎出的主意,要将你灌醉留下的,要捉就捉他去,捉我也没用的。”杨胖子昂起头央求道,他鼻血流个不停,话语有些不清,但能听懂,“我们本来是要敲吕公子一顿的,那知他竟然借故跑了,我们都没带够银钱。楚慎早发现你躲在门外偷看,便计上心头,将你拖入屋内灌醉,又对周老鸨说了谎,等你醒来就可付钞。我等那日实是无奈呀。”
“无奈个屁,为何日后不拿钱来赎我,你们自称读书之人,却栽脏陷害无辜之人,一点良知也无,没钱就不要去烟花之地,故作什么风雅。”沈曲说得气极,对着杨胖子脑后就是一巴掌,扇得杨胖子又是哎哟一声。
“大牛,将他绑了,押回淑琴舫,这下花酒钱有出处了。”沈曲笑着瞧向大牛大壮。
大牛、大壮松了捉他的手,互望一眼,也没去捉杨胖子,神情犹豫,似乎拿不定主意。
“不要捉我,我知楚慎家住何处,你们去捉他,他是主谋。”杨胖子惊惶求道。
“杨公子是秀才还是举人老爷呢?”沈曲戏问。
杨胖子一怔,随即得意道:“明年我定能过了府试,再过了院试,就是生员了。”
“哦,原来杨公子秀才老爷也不是,这般年纪连府试也没过,此生怕是难成秀才了。”沈曲摇头调侃道。
“嘻嘻嘻、哈哈哈……”围观人众爆发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