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长空，仍旧晦暗不明。
一支队伍几乎无声地向南挺进。
绕是山路崎岖不平，行进中的队伍，依然保持着潜在的秩序。
没有甲叶、兵器的撞击之声，人衔草，马衔......哦，没马。
蜿蜒的山路越发清晰，不过远处的天与地仍旧是混沌的一体。
宛若脱缰的野马一般，暴烈难驯的山风卷着世间的沙石肆意敲打在山中坚硬的岩石上、枯干的树枝上......似乎要彰显强大的威力来教万物臣服。
耳边总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脸颊冻得发红的战士们却不为所动，现今，他们要快速到达目的地。
南边的目的地，仙游县城。
传说，有个叫何任侠的人，与淮南王刘安谋划反叛汉朝廷，然后他的九个儿子知晓后不同意造反，于是辗转来到九鲤湖采药炼丹，据说湖中的鲤鱼吃了他们炼制的丹药飞天成仙。于是便有仙游之名，取何氏九仙来游之义。
这几日，为了抵御蟒蛇寨等山贼的进攻，林团练一直在加强游洋乡的防御工事，操练一众战士。不过，自得知仙游县城也属于本团的防区后，林团练果断带队伍南下，助守县城，抵御可能来犯的山贼。
因为，那儿除了二三百个差役民壮外，没有任何朝廷的驻军，也不知泉州官府是怎么想的......莫非，以为山贼不堪一击，这些原先穿着破烂的上百团勇就能唬住数千凶恶的山贼。
林苏握住刀鞘，金属质感的冰冷自手心传到手臂，再到心肺，再到全身，暗自打了个冷颤，不由忍不住哈了哈口气，想要让几近冰冻的双手暖和一些。寒天里，靠内陆的山地，果然比沿海平原更冷。
其实，按照林苏的原意，顾虑到自己人马操练不足，人数不多，本是不想管县城的，搞的好像，偌大泉州就自己一个牵挂仙游县城的安危似的。毕竟，自己兵力单薄，分散的结果更可能是为敌人各个击破，到头来什么地方都守不住。
何况，仙游县城还有些百姓，还有些富户的私人武装，整合起来还是能稍微抵挡一阵的，届时，泉州的官军如何坐视不理？
只是......万一呢？出了事情，是不是要拿自己背黑锅？
更关键的是，如今随着打击山贼行动的进行，跟随林苏吃饭的军民越来越多，加上强度逐日提高的军事训练——这也是要花钱粮的，一来二去的，这就囊中羞涩了。
特别是置办铠甲兵器之类的，耗费战利品最多。
若是那些山贼有足够余粮的话，只守不战，也可能将游弈团拖死啊。毕竟，林苏的远程武力还不够强，军力又不强，攻打据险而守的山贼，怕是很不容易的。之前的奇袭，也不过是打敌人个措手不及罢了。
要不是缺钱花，林苏还真不打算来。
而该死的，泉州军和其他团练又不知在干嘛。
这次，林苏可是带来了游弈团的主力，有五百团勇与伙夫，包括八队精卒中的六个队，还有五百人的后备力量。
之前根据斥候的情报，诸多山贼，尤其是蟒蛇寨，都没有出动，便僵持了数日。然而，打仗演习了这么些天，林苏思来想去，有种直觉——贼人，可能要袭击仙游县城。
换了自己是山贼，有同行攻击游弈团失败的前车之鉴，而仙游县城又是游弈团的保护区，恰好那边兵力薄弱，不打白不打！
若能突然攻下县城，可以抓壮丁补充队伍，获得钱粮补给，还能逼迫游弈团离开坚固的巢穴赶来救援，可以坚城为后方，来个伏击战，全歼来援之敌。
一想到这，林苏战刀一挥，大喊：“全速前进！”
视野虽然有些朦胧，不过前方的城楼倒是隐隐可见。唉，奇怪，那红色的旗帜好像被射倒了似的？城下人头攒动，貌似人马不少的样子......不对！
正思索间，城下的军队与自家队伍互相瞧见了。
林苏确实有一瞬间的错愕。而且，对方也显然动作凝固了一下。
那些人——是该死的山贼！
没想到，双方就这样一直突进到对方的眼前，先头竟毫无察觉，堪堪隔着百来步的样子。若不是视线昏暗，冷风又吹得大伙直不起头来，沙石又多少遮蔽了视野，真不敢想象有这般的战场奇葩事。
该死不死的，这天却是蒙蒙亮，围城的山贼已是熄了火把，以致于之前竟然未能发觉。估摸着，那些山贼当是在劝降，倒是没有进攻，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快速点了人数，敌人当不下三千，几乎是倾巢而出。说实在的，若是自己的军力还不为敌人所知晓的话，赌，倒是敢赌一把，搞个突然袭击，至少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守城军勇敢一点的话，来个两面夹击，教山贼首位不能兼顾，考虑到近来培养的战斗力，击溃敌军，还是——有可能的。
可如今......敌不下三千啊！
“援军来了！”城头发出欢呼，不过，女墙上一个差役刚冒头出来又马上缩了进去。至于红色的旗帜，仍旧是原先那个被射倒的样子。
林苏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想活下来，唯有凭借自家的队伍了。
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只是片刻间，林苏心中做了计较，向林茂殷、蔡殷、唐君廷等人比划了下手势，便向敌人奋力发起进攻。
这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还有——先下手为强！
“跳梁宵小，妄图抗拒天兵，哼，自取死耳。”林苏一声招呼，纵向的鸳鸯阵迅速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变作横向的三才阵。
林苏估计敌人既然要攻城，按理来说，自是将战力不强的山贼派到前头进行消耗，而派精锐的嫡系在后头压阵。何况，这伙蟒蛇寨山贼，前些日子还吞并了一些人马，想来也没有不拿那些人马做炮灰的规矩。
现今，本要攻城的他们一掉头，最靠近自己的恰好就是敌人的精锐！
我去，平心而论，林苏更喜欢先打老弱，再打精锐。
人数，大概在五百左右，不出所料的话，当是山贼老大亲兵般的存在。
看看他们耀眼的武器装备，还有鲜亮的铠甲战衣，都比其他山贼要好得多。
此时，反应过来的山贼眼中露出了浓浓的鄙视。
对面的闽军穿戴甲胄的不多，便是只穿红色戎服的人马也不足一半，而且总数也才一千，当是杂牌军无疑。哦，这泉州地面上，能来剿自家的，当是游弈团，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恰好来的，然而，之前，顾忌他们，是因为他们堡垒中的神兵利器，如今远道而来，以寡击众，还不是任我等宰割？
林苏可以感受到诸多带头山贼眼中的轻蔑——因为，除了分出八百人监视背后的城池，其余人马直接向自家冲杀过来，不单没有留下预备队，连左右翼都不分出了，几乎就凭着一股凶悍之气向自家杀来。
这等冲击，等于不顾左右两翼暴露造成的恶损失，分明是想寄希望于彻底击破林苏的中军，然后掉头吃掉游弈团的左右两翼。
林苏估计，他们自以为人多，不在乎成百上千的人头损失，毕竟，林苏队伍若是完蛋，身后的仙游县城不过是到嘴的肥肉，届时拉扯起大批人马嘛，涩涩水啦——够狠。
只是，前提是打败林苏所在的中军。
然而，便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如今，胜负不明。
“铿——”林苏已是拔刀在手，身体却是不动如山，那样子，似乎志在必得，而敌人，不像是致命的威胁，而是一颗颗滚来待取的首级似的。
敌人再多，自家的气势不能弱。
狂奔而来的冷笑清晰可见。来敌的气势很是有压迫感。
这些山贼与之前遇到的山贼有些不一样，尤其是那五百精锐，虽然发起冲锋相互之间却还算是有序。虽是冲刺，刀盾手、弓箭手、长枪手隐隐保持同一阵列。
林苏可以稍稍瞥见当初建州军的影子。
战士们前进数十步，终于立定了，手心更是捏了把汗，悄悄看见林苏神色平静，且将与他们一同奋战，顿时起了信心，耳畔又想起了训练场上熟悉的话语。
这日复一日，从早到晚的训练、演习，以及林苏殚精竭力的讲话、讲故事之类的活动。如今的他们脑子，便是在夜晚睡觉之时，也是充斥着武艺的招式、阵法的要点、军功的渴望.
哼！尔为贼，我为兵，胜利必定属于我等正义的一方。
忽地，山贼们才发觉，眼前的阵型有些古怪。
神秘，总是使人畏惧。
可是，只能事已至此，只能往前冲了。
想来，这只是唬人的花架子，即使有点用，自家这等人数优势，完全可以碾压，无数山贼自我安慰道。
林苏的中军是队长居于中间，两名狼筅手分列队长左右，两名短刀手分随狼筅手，组成中组。两名刀盾手和四名长枪手一分为二，组成各以一名刀盾手掩护跟随的两名长枪手的三角形的攻守兼备的作战小组，分列于中组的两端，扩大对敌作战的正面宽度。
而后，后面动作娴熟的弓箭手开始连续不断的射击。
林苏手下的弓箭手多选自山中猎人，加上这么久以来疯狂的操练，甚至请陈铁讲授心得，以军功、积分大力鼓励，已是练就了好一批擅射的战士。鉴于动作的纯熟，而人马又不够多，为了加强火力，林苏便削减纵深而拓宽正面。
虽说距离逐渐缩短，林苏的弓箭手还是抓住时间，几乎没有停顿地射击好几发，削倒了好一拨敌人。
林苏很是惊讶，后头的山贼倒像是有些杀气的，而前头的五百山贼精锐更是有正规军的气息，招式老道熟练，并不想之前遇到的山贼，战力未必强却也未必弱啊。
而蜂拥而来的山贼则比林苏更惊讶。
林苏的弓箭手不见得多，却给了他们几乎连续不断的杀伤。除却上百人马的伤亡，脚步的停滞更叫他们与后来的山贼撞击在一起，乱了阵型，削弱了攻击力。
再者，本来杀到游弈团的刀盾手面前，觉得只要冲破这薄薄的武器五花八门的阵列，后面的弓箭手乃至这一千人的游弈团便任由他们宰割，哪想到那些弓箭手干脆扔掉了弓箭，拔出佩刀加强纵深。
刹那间，一阵不知何处来的狂风自山贼背后袭来，卷起无数砂砾，直冲到林苏的中军面前，教众战士几乎睁不开眼。
视线，几乎完全为狂沙所遮挡。
顺风而击，足以乘势破敌。
山贼顿时大喜。
我去！
分明天寒地冻的，林苏却感觉额头有豆大的汗珠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