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间，红蓝对抗正式打响。
苍茫的天地，狠厉的敌人，一切似乎都在双方的冲刺间迅速拉近。
这是游弈团的演习，双方的武器都是木制的，只是锋刃尖端沾了点作为标志的白色粉末。凡身上带白点的家伙便等于宣布阵亡，或说失去战斗力。
然而，照例，胜利的一方有犒赏，失败的一方有惩罚。
再者，林苏的规矩里，演习几乎等同于作战，除了武器不致死命外，什么都得来真的。
至于演习中不来真的嘛，也可以，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欢迎你，两天内吃喝拉撒都自个在其间解决吧。
嗯，到第三天上午会给水喝，到下午才给保命的食物。人是群居动物，待在其中的滋味嘛......据说，团练中几个不服管教的，去了一次之后，再也不敢顶撞军令了。
故而,受伤什么的不可避免。再说，战场之上，人家可不会跟你客气。现今不认真演练，到时候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数人心里呐喊道。
待擂鼓声和天鹅声响的喇叭声发出特定的节奏后，双方开始交锋。
执牌的团勇轻快前进，却没有探出头来看敌人，其余的士兵依靠着盾牌护身，只管用狼筅长枪绞杀敌人。
几乎得益于平时养成的服从、纪律，双方团勇的出招都甚是规范，宛如经过精密计算的仪器一般，面色沉着，殊不知，此时林苏制定的规则开始渐渐在他们脑海中震响。
如果队伍不前进，就是伙长与执牌者的责任。如果伙长和执牌者被杀害，其余的士兵就要偿命，如果队正队副被杀害，伙长等人也得偿命，以此类推。
林苏此时亦是团勇中的一员，指挥权被他下方给林茂殷与蔡殷，这都是随机指定的，目的便是为了培养他们的大局意识与指挥能力。
这等意识，要渗入到每一个团勇的骨髓之中，使之成为本能。
听说，二战中，倭军即使被打乱了队伍，离散的士兵也会自觉联合起来，形成战斗力。反观蒋军被打乱之后，便一溃千里。在林苏看来，他们经常进行针对性的训练，且士兵的集体意识、军事素质确实不低。说来，低不低不是很关林苏的事，然而有益的经验总要借鉴不是？
现今，林苏是红方的一名团勇。而红方，正为林茂殷所指挥。
但见红方以中央兵力吸住地方，两翼的兵力向外展开前进，有侧翼包抄的态势。而蓝方的兵力则多向中央集中，而以薄弱兵力牵制对方两翼,想要一举突破红方的中央。
双方都紧紧注视着敌方，脸上露出的神情又是那般的志在必得。
林茂殷一声呐喊，挥舞着将旗，两翼便火速从侧翼包围敌人，用一半的兵力狙击，另一半则稳住阵脚。
见对手的推进甚是有力，蔡殷则急命将士攻击红方的正面。
红方战士使劲用盾牌坚守阵地，似乎筑就钢铁城墙，愣是教对方的攻势再猛也如撞击到岩石般的潮水般迅速退却。
“使劲，使劲！”蔡殷急得满头大汗，忙下令道。
此时，红方两翼的兵力作为奇兵开始进攻敌人侧翼。
蔡殷只得分兵抵抗，徒教进攻的势头一弱。
猛地，他想起了重要的弓箭手，便忙唤来攻击红方的中央阵列。
只是，迟了。
匆忙间，他的弓箭手不够集中，射出的箭矢稀稀落落的，难以造成大的威胁，完全为林茂殷指挥的箭雨所压制，看起来，反倒像进攻的是对方似的。
就这般，红方的正面军队拥牌坚守，挫敌锐气。
眼见蔡殷即将集中远程力量，且自家的侧翼兵力已经到位，且还建立了中央阵列的联系，林茂殷挥了挥旗帜，红方战士迅速转守为攻，死死咬住面前的敌人。
发觉侧翼危险，蔡殷大感不妙，忙决定回师救援，却为红方的攻势所吸住，脱身不得。紧接着，打败敌人两翼的红方四面围了过来。
蓝方顽强战斗，然而兵力分散，阵列不整，终于还是为敌人所分割包围，最后无力回天。
蔡殷无奈叹了口气，看看这位军中的新秀林茂殷，又看看阵列中充作团勇的林苏，心里一阵苦涩。
林茂殷亦是叹了口气，他想的办法还没用完呢。如果此时胜负还没有决定，就马上击鼓，由第二防线的士兵出击应对。
想必，那时会更精彩。
红方的战士直到听见鸣金获胜的号令才停止，并且依照撤退的步骤撤退。确定敌人没有其他埋伏之后，便击打得胜鼓回营。
林苏点点头，这林茂殷倒是记住了自己与众多将领要求的战术动作。
而后，林苏走到了蔡殷的面前，没有说话。
蔡殷脸上挂不住，不由低下了头。
与他对阵的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却轻易地将他打败......好吧，虽然他对打仗也所知不多，但好歹也是当上旅帅的人，这样被打败，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林苏却是开口了：“某游弈团不讲究资历这一套，战场上厮杀的胜负，凭的是真刀真枪，凭的是军事素质。怎的，不服气？军队之中，是强者为尊的地方。不服气，就好好学，汲取教训，研究办法，待指挥下一场演习时，给某堂堂正正地赢回来！”
蔡殷喉咙动了动，终于还是先林苏行礼道：“团练所言，属下一定铭记在心。”
“莫要想着曾经的作战规则，要注意吸收新的东西，好吧，就算是旧的规则，也当灵活使用。嗯，还有，注意远程力量的打击！”
蔡殷内心似是有点激动，于是拱拱手。
林苏颔首。
“背一下三大纪律七项注意吧。”
蔡殷倒是确确实实将之背诵了一遍，教林茂殷暗暗吐了吐舌头，他是有记，只是不大喜欢文字类的东西，故而没这般流畅，不禁心里暗呼侥幸。
林苏赞许地点点头，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你等，原先的蓝方，全体按规矩受罚！”
蓝方的团勇尽皆苦起脸来。
红方的团勇则是欢喜鼓舞，这句话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大餐一顿了。
这时，林苏回头看了他们一下，板起脸来：“骄兵必败，不知道吗？赢了这一次，也不知你等下次还能赢不？”
众人肃然。
林苏看向林茂殷，他心里担心念那纪律注意的，稍稍低下头来。
“倒是记住我等军议的内容，懂得用兵的规则，但是切莫骄傲，胜不骄败不馁，才可能做得大将。”
说到“做得大将”，林苏脸不红气不喘，好像自己曾经确实做过大将，而后很有资格来教训后生一般。
当然，之前他毕竟指挥出色，立下实打实的功劳，众人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说到这边，林苏侃侃而谈：“鸳鸯阵队列的根据，是按士兵的体质、性格的不同，编成一个战斗小组，力气大有胆识的可以持牌，身体健壮的可以持狼筅，按士兵各自的特点，持不同的兵器，这样可以充分发挥士兵的战斗力，这种阵法，还可以因时变化，一伙可以分成两队，叫两仪阵，人分成两部，兵器也随之分成两部......”
众人尽皆竖耳倾听，利于升官受赏的话语自是需要重视。
“其实，你等想过没有？鸳鸯阵配上弓弩手，可以组成步兵大营，下分前后左右中五营。如果遇到敌军的大部队，前营正面出击，左右两营从左右配合。中营居中指挥，后营是预备队，或作支援、策应。这是比较平常的状态。而需要时，那哪个部分首先接敌，对阵敌人的主力，或突击力量，那个部分的指挥官便可全权指挥其他营，而进行于己有利的战斗。这些，在行军中，夜里敌袭时，都比较有用......”
林苏仔细回忆了下戚继光对于，零零散散的，便这般说了出来，不过，有，聊胜于无。且不说林苏会表扬提意见或建议的士兵，这些东西说出来也得经过演习等的检验，才可能会记录起来。
现如今，林苏越发重视实用的东西了。打仗，是要人命的活计，可不能轻易教手下战士给牺牲了。
至于华而不实的东西，对，说的就是那些不懂军事的文人和故弄玄虚的道士，他们捣鼓出的天花乱坠的阵，那些玩意，甚至不比这些大小军官的经验来得管用。有时候，林苏就在想，有本事的话，对方摆出个一字长蛇阵不要变阵，看哥手下的战士虐不死你。
此外，这阵型变化，这战斗队形，其实还是重要的。这单个人再勇猛，又能对付多少敌人。重要的，是作战中的配合，完成既定的作战目标。军队，是许许多多个体的集合，是经过训练的高效率的暴力机器，一加一的力量远大于二。
就像坦克一般，它要在整个坦克集群之中，在战斗体系之中才能提高生存能力，才能更好地发挥火力。单个坦克，要是自以为勇猛，来个横冲直撞，那么，在敌人的火力之下，它的生命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另一边的袁芳则是不紧不慢地宣布了林苏出台的对策。
底下的苦力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这想法听起来不错的样子，却还是有点不对劲，然而，又教人难以反驳。
人家很理直气壮——谁叫你等原先做山贼来着？
再说，你等之中，主动投降的有几个？
“卫士长的意思是，我等要想投奔林团练，须得自身清白，不能背着十恶不赦的大罪？”望着台上的人，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苦力问道。
台上的袁芳点点头，而后看向了四周的卫兵们，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刀盾，眼里隐隐带着杀戮的欲望。
当然，伙夫们也早就备好了铁锹，只等着袁芳一声令下，便将台上的泥土扔下去，把这些罪恶的山贼给活埋了。
袁芳握住了横刀，警惕地望着下面骚动的人群。
按林苏所说，这些山贼之中，多少也有没干坏事的，也有罪行较轻的，要将他们筛选出来。
那些十恶不赦的山贼，就是再强壮，再有狠劲，也得杀死。因为，他们未必有团勇那等对于林苏坚强的向心力，随时可能反噬主人。
原本，林苏是有拿他们当炮灰的打算的，可惜，也得看自己能不能控制的住他们。结果一看，团勇才三百人，控制力有限，便咬咬牙，让他们早点去地狱报到了。
他们，必须给林苏一个交代，保证没有做过杀害无辜、侮辱女子的恶事。而今，他们还不能投奔林苏，是因为对方不清楚——他们之中，那些人没有做过坏事。
也就是说，是那些做了诸多恶事的混蛋害了大伙儿。或说，如今大伙儿不得重用，在这儿受苦受累的，全是那些该死的混蛋害的。
再者，这袁卫士长的话里，分明道着这样一个意思：投名状，就是要沾上敌人的鲜血，才能算得上是自己人。
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底下的苦力群体迅速分化了起来。
“就是这帮狗杂种害了我们，弟兄们，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干死他们！”
嘴里说着脏话，众多自觉受了委屈的苦力，也不知饿了这么多天哪来的气力，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将目光撇向那些带给他们不幸的家伙。
作恶多端的终究是少数，看着越来越多同伴看向自己的不善眼神，慌张之间就要逃跑，还是给拉了回来，少不得一阵拳脚相加。
一阵人群大混乱之后，苦力场安静了下来。
地上躺着一地的尸体，尽管，其中一些人原是山寨的头目来着。睁大的眼睛直望着上空，空洞无力证明他们早已没了生机。
就这般被生生打死了。
在赤裸裸的生存机会面前，什么山寨头目，什么狗pi，如今，像死狗一般的他们什么都不是？
尽管这些团勇不说，可是他们的眼睛分明表示：若是不投奔他们，他们也活不了多久，那啥，游弈团不养闲人。对于濒临绝望的苦力们来说，这点，他们是敏感的。
何况，只有被当做自己人，才可能不去当有死无生的炮灰不是？
“你等这便是过了投名状这一关？”
众苦力面面相觑，不明白袁芳什么意思。
袁芳特地将那些规矩重复了一遍。
“以上这些人不能活，你等现在举起右手，宣誓效忠于林团练，便是林团练的人了，若是发现还有存活的，那连坐问斩自是免不......”袁芳拖长了声音，将目光看向手中半出的刀子。
话音刚落，苦力们看到团勇、伙夫明晃晃的刀枪后，立即转向自己人，将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打死殆尽。
似乎觉得不够味，剩下的那些人，又将目光投向那些犯了点事却可能害了自己的同伴，又是一阵狂殴。
过了许久，觉得自家没什么小辫子可以被抓后，这些人才意犹未尽地撇撇嘴，将恳求的目光望向袁芳。
到此时，苦力的人数已是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干脆利落，比寻常的审问还快，甚至，目标更准确。
没有敌人，能比自家还了解自家的情况不是？
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残忍地杀死了曾经的上司，乃至昔日把酒言欢的同伴。毕竟，此时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就是他们的绊脚石。
虽然剩下的这些苦力应当没有前科，可是他们在生存面前的六亲不认，由先前的绵羊化身欲要食人的饿狼一般，这些，教袁芳不禁心惊。
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什么的......其实，未必可怕，可怕的——是捉摸不定的人心。而这一点，那个自信的少年，想来，看得比自己还透。
人心啊人心......
袁芳心里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