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林苏明白了。
就要来了,那些滥杀无辜的凶恶贼人,还穿着军中的戎服,或许还是不守军纪的乱兵......方才,这姑娘,想必便是躲避这些人才摔下来的。
他们,已经握着滴着鲜红的嗜血钢刀走近了,脸庞狰狞得如地狱初出的恶鬼,似要疯狂吞噬山间的一切活物。
神经,似乎不由自主地紧绷,血液亦是瞬间加速起来。
虽说这些日子稍稍熟悉了战刀,但,还是不会刀法武功,如今,还只是孤身一人。
不能慌,要冷静。
越是紧要关头,越需要冷静。
尘埃中盛开的花,任谁轻轻一脚便能踩得粉碎。
这美少女,要是落在一批残暴的乱兵手里......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在这不便行走的山地逃跑,未必是敌人的对手。而且,一旦开始逃跑,必然教对方看出虚实,他们,必将痛下杀手。如今,距离已经迅速拉近了,跑的结果基本上是死。
做了个深呼吸,林苏随便找了个由头,拍着少女的肩膀安慰道:“被盯上了,他们未必不会灭口。待会的事,别担心,我必定护你周全的。也放心,有个算命的道士与我说,不到八十岁,我死不了!跟着我,有福气了!”
“呃——”少女有一瞬间的天鹅呆,只是林苏没有看到。
也罢,一定是这般情况下,不好逃,只怪我,惹来了祸事,若是他不幸,自己,就咬舌自尽......一同死难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罢,将少女放在一个好逃跑的地方,快速想着对策,林苏将怀里的海螺哨递给她,手上做着示范,而嘴里已是说得飞快:“待会儿,能跑则跑,若是跑不了。这样吹,代表紧急事情的意思,一听到这声音,我的随从必定拼命赶来,你说我要他们救你,其中的高手当可以救你一命,懂了吗?”
“懂。”少女点头道。
林苏深呼了口气,转过身向对方走去,面上却是像在打量对方,一副沉稳的模样。
本来,林苏并不介意遇上强盗、乱兵,若是自己可以轻松结果他们的话,比如手上有利器,身后有军队的话。
可是,眼下......这帮该死的!
心思急转间,林苏已是站定了,心里则是奇怪自己为何这般有勇气,原先,遇到强大的敌人,自己第一个选择是逃跑来着,这才符合自己的个性。
可是,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地留了下来。
林苏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微笑里还带着矜持,夹杂着自信,却是无意似地将手下探,习惯地要握住刀柄,想起没有带刀子来,心叹了下,便顺势撩了下裳,将白玉佩摆到显眼之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哥,也是华夏士子,身体里流淌着汉唐英魂的鲜血。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乱兵的刀锋逐渐近前了,金属的寒冷隔空可感。
这个军兵道:“嘿嘿,倒是没发现,这小子眉目干净,神清骨秀,倒是不错。”
那个军兵又道:“少女如何?少年又如何?啧啧,这细皮嫩肉的,想必味道甚好,待会一块,哈哈......”
“都先给某打住——”一个黑家伙撇撇嘴,看着面前这个眉目俊秀的少年,他却觉得,此人,有点不同。
一般少年,见到他们,该吓得落荒而逃才是,莫非,他会武艺?不,看着不像啊,唉,他笑什么?不怕死吗他?
污言秽语进入耳朵,林苏心里竭力忍住呕吐感,却是笑得越发欢实了,眼睛却是在乱兵群中急速打量,观看并判断其中的领头人物。
一个面目丑恶的黑家伙处在了他们中间,有点牛逼哄哄的,旁边几个精壮的乱兵紧随着他,外边众多的乱兵疑惑着向他靠拢。
很明显,此人当是他们的头目。
他们的戎服铠甲倒是北府军的,但是,北府军山头林立,不知是闽王的、世家的,还是勋旧武将的,而这勋旧武将之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不知是哪家的手下?
现今,那黑家伙统领着几十个人,结合那衣甲,当是个都头,林苏平时多见北府军较高级的军官,倒是少见这等底层头目。
全身都已经敏感起来,林苏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随身带着点毒药粉,这是当初为了惩戒不法泼皮以及平乱自卫所准备的。好像,自己还与职员说过,这是含笑半步癫之类似的。
呵呵,到时候,要是能接近贼首,和他说个宝藏的秘密,并且要贴近耳朵说,将毒药放进耳朵的话,再转移他的注意力,待到毒发时,擒贼先擒王,争取脱离险境......至不济,到时来个同归于尽也好啊,敢害哥,怎能不教之陪葬!
却见面前这少年不但不逃,反倒行步加速,很快便到了眼前,黑家伙暗自奇怪,不禁放慢了脚步。
林苏早已经绽放出了欢喜的笑容,好像遇见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般,走上去行了军礼,喜滋滋地说道:“好久不见,兄台。”
黑家伙愣了会,旁边的乱兵见势有些惊讶,不自主地将手中的钢刀下放,渐渐少了喊打喊杀的敌意。
“啊,兄台,你不记得我了吗?”林苏再走近一步,这一步很是自然,外加捶胸顿足的动作:“哦哦,有手下在,应当唤作陈都头。啊,陈都头,当年你与某说过......”
自家,越是坦然,越是毫无畏惧,越是教他们担心自己背后的力量,也就越使得他们相信自己的话,而自己,因此,也就越安全。
陈都头,自己是都头,但是不姓陈啊,莫不是,认错人了?瞧他这热络的样子,好像,真的是以前开怀畅饮、聊得挺欢快的家伙,莫非,是他记错了姓名?不过,应酬那么多,谁记得你哪位?但是,这般记得自己,倒还好些。
想着,黑家伙稍稍止住了心中的杀人之意。
林苏早已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下去了,讲得都是些破烂事,什么酒水好,什么桌椅值多少钱,以及王玄朗的军队如何不堪一击云云,但有一点是可以感受到的,这便是其话语中因为欣喜所散发出来的满满热情。
当然,林苏发现,自己说到闽王,他们也没什么愤懑之色,想来,当不是王玄朗残部冒充的北府军。
众人只是呆愣,原本还想将这家伙抓起来的,但发觉,这家伙,虽然身着儒衫,却当是个军中人物,却是不知是勋旧武将还是闽王势力,有点像是世家子弟,但这谈吐......
又略微不像,可那玉佩做工精致,明显不是寻常人物所拥有的,也许,是世家的旁支也无不可。再或者,是勋旧武将的不怎么受宠的纨绔子弟,到军中镀金去的,醉生梦死的倒也不奇怪。
他们原先还想冒充山贼杀人的,没想到,却撞上了一个似是世家子弟又似是勋旧子弟的家伙,而且,此人腰间的军官令牌隐约可见,万一冲撞了,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到时候可不好交代......要是被千刀万剐了,就......
上官可以允许他们放纵杀人、不守军纪,但,涉及到自家人,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样还得慎重......
想到这,听那些不知有无经历过的故事已经不耐烦了,都头却是忍住气,问道:“那公......公子,可知那姑娘是何人?”
林苏一摇折扇,笑道:“此乃某的内人,哈哈,偏要出来摘取什么草药,又不肯带随从,说什么他们碍眼,结果受了伤,真是的,回去可得好好说说......”
林苏没有说这是自己的侍女之类的,因为,他记得,侍女、姬妾、奴婢之类的与财物没多大区别,人家并不会引起重视。讨要侍妾什么的,就像要点钱财似的,林苏在后世可是有听说。
这“内人”之声说得有点大,直教众乱兵有些不爽。
什么,他妻子?眼看这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你等急着嚷嚷啥?有钱在手,青楼还去不得?晚上熄了灯有差?”
声音渐渐停了。
黑家伙却是有些心眼:“敢问公子的内人是哪家大家闺秀?”
“你问这个做甚?”装作听不懂众人方才的鼓噪,林苏奇怪道,不待黑家伙说话,便将手往县城方向一指:“喏,就是那!”
“邵武?”
“对,邵武的娘子!”林苏随口说道,心里却是恶趣味地道:要坏了黄福的名声,那就......坏吧!谁叫他给哥不爽来着。
可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得给点面子。
这一群该杀的乱兵匪寇!
其实,林苏在冒险,实在是随口编的,全靠一张嘴在扯。毕竟,黄福在附近,想必家人也有陪同吧。至少,有这等可能。
好像,听说,邵武黄家的人是有出来过,黑家伙暗道。
林苏却是自言自语起来:“唉,说起这黄家啊,嗯,就是她哥的军队最是奇怪,这等军队,受了什么经典的教化,很是重视家族,族中要是被害了个人,一定死命搏杀,世世代代不休,而且手段凶残!唉,他不是说要带兵到这儿清理叛军残余的吗?怎么还没来?”
林苏知道,闽中不但部族之间曾经厮杀,族姓之间的血拼之激烈也并不低,疯狂起来,连续打好几年,都不是问题,这都是习惯了,虽然,规模嘛,较此时北方的战争要小得多。
所谓南人文弱,呵呵,实在要区分时期和地区。林苏结合前身的印象里,闽粤之地,民间其实尚武,造反杀人流血的事,其实也不稀奇,尤其古代,尤其这个时候。闽中所以此时相对安宁,便是王氏入闽的缘故。
听了自己的话,林苏分明发现,这黑家伙脸上出现隐忧,或是顾忌林苏和少女所谓的背后势力,或是担心自己眼下的处境,怕——全军覆没。
只是,他们还不撤退......
也许,他们担心自己发现了什么?
“啊,小兄弟,你刀子上怎么有血?”
那乱兵一听,顿时眼里露出了狠光,必要的话,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此人!
不仅是他,无数军兵也露出了杀意,渐渐逼了上来。
他们就担心——军中多数人知晓他们不守军纪的事。
尽管这时候,林苏怕的要死,但还是照旧笑着。
“唉,兄弟你怎么还有包袱,想必装的钱财是不?呵呵,你等在此狩猎,看来所获颇丰啊,看来战力很是可观啊,搁着以前,兴许还能做皇帝的羽林军呢,哈哈——”林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点不停顿。
此时,对方一定也在观察自己,但是并不认识自己,故而气氛尴尬,也不讲话。所谓热络与否,可以看做话多话少的区别,故而要套近乎,一定要与之讲话,要讲话,也不能显得生硬,这容易教人察觉出问题,那么,唯有就近找话题。
当然,还要记得为他们掩住。一旦没掩住,恐怕,多半要被杀人灭口。
原来,此人竟是以为我等在狩猎......真是个纨绔!羽林军?倒是不错。
黑家伙笑了,心里的担忧放了下来。
林苏趁热打铁,便笑道:“哈哈,这般久了,某要是不回去,军中几千几百的弟兄都得操刀来寻某。”
黑家伙等人犹豫着没动。
林苏又自言自语道:“啊,对了,这儿地近江西,听说,一些叛军投奔了吴国,想来,闽王大军将过来好好清扫一番的,某说,你等还是尽快回营的好,免得被发现......这军规......”
什么,还有大军要来?乱兵们有些惊讶。
不过,这不中用的纨绔都来了,为了他的安全,附近有军队,到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说罢,林苏便很自然地向少女走去。
黑家伙停了会,咬咬牙,向后挥手道:“快撤!”众乱兵齐齐收刀,却是往林苏的相反方向撤退而去。
林苏知道,敌人若是狡猾,也许还会派人跟踪,所以,自己一定不要露怯,否则,他们,可能会迅速回过头来,来个干脆地杀人灭口!
无比侥幸。
可恶,费了这么多口舌,万幸,总算赌对了一半,接下来,还得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