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姑娘,应当是岭南冯家的人吧?”林苏似是随口说道:“自隋季冼夫人以来,岭南冯家的势力,怕是越发强劲了吧?”话罢,便紧紧观察起若兰的脸色来。
冯氏,岭南道的强宗大族,据说,其是起源于东晋时北燕国败落后南下的冯氏家族,在当地世代为官,自南朝刘宋以来始终保持着权位,便是经历强盛的隋唐帝国时代亦是不倒,在岭南这块地儿的话语权想必是大大的有。
听林苏赞冯家势力越发强劲,再联想到如今越国内部的局势,若兰一时面色有异。
自己,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想,此人,还说到冯家这个关键点......嗯,也许是巧合吧?对,应当是这样。
莫非,在这越国中,冯家势力,受到企图集权的越朝廷的抑制,便如八姓世家之于闽朝廷一般?不待多想,林苏继续说了开来:“如今,越国的军队,想来,当多布置在西部,其主力,应当未集结在东部的闽、越边境。”
胡言乱语吗?只是......越国军力的防务部署,他,如何会知晓?若兰奇怪地眨了眨眼。
形势的猜想自林苏脑中从口中涌出:“闽国,少有攻伐他国,嗯,相对而言,算是安分守己,且列国之中,闽国实力并非强盛,目前的力量,不过自保而已,暂时,不会对越国造成致命威胁。况且,闽、越交界更有众多不服王化的山林部族阻绝道路,如此,可作为缓冲地带,闽、越两家想对对方发起攻击,就得保持对此处的控制,这,也需要时间。可是,越国......
呵呵,并非没有强邻?北有强楚,西有滇国,南有安南,此三国,皆是想要开疆拓土之国,与越国不甚相善。何况,岭西三管之地,向来乱事不断,随时可能不尊奉兴王府(广州)朝廷,越国实力,虽较强于闽国,但是不见特别强大,有限的军力,如何会大量部署在东境?”
听到林苏的话语,若兰秀眉一拧,心里暗道:像是那么回事......这个颇似书生的家伙,倒不像寻常的书生,有点......贼眉鼠眼的感觉,但说形势起来,却头头是道的,不禁往下听去。
“当然,除非出现一种可能。”看向一身劲装的若兰,林苏露出了神秘的兼欠揍的微笑。
“何种可能?”若兰情不自禁地问道。
林苏侧了下俊美的脸蛋,弯起的嘴角带着独家的邪笑,而后激动地比划了下右手的食指,一字一顿道:“闽国生变。”
若兰身子一晃,很想翻个白眼,这家伙,尽说废话,而且,这举止,有点......孩子气......闽国,有怪人,而且,这家伙,缺乏敬业精神——闽国生变,你个闽国亲军的军官,到底,高兴个什么劲?
等等,好像,他说的也不禁尽是废话......生变?
“最好,是王都生变,”自我感觉就像个伟大的讲师一般,林苏兴奋起来了,解释着说道:“这国中实力内耗嘛......如此,越国军队,行动若是快速,自是可趁机攻入,兴许,可一举并吞闽国......便是说,要看到闽国实力大量内耗,方才值得越国君主投入大量军力,才值得越国快速集结军队,对闽国发动一场速战速决的灭国战争。”
灭国战争?
若兰目光一紧,直盯着说话的林苏。
“故而,此次福州城的诸多变乱,不过......”林苏肯定地说道:“是你,或说,你背后的主子——擅作主张而已。”
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若兰的目光越发幽深起来了,此人......再有孩子气,也不能小瞧,不,看他这死看着自己的目光,莫非,是想诈一下自己?
其实,除此之外,处变不惊的伟大林苏,还想借机看看这位多次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美人长什么样,只是,有点可惜......夜里那掩藏在面纱下的脸蛋难以看清。
心中下了定论,若兰歪了歪脑袋,笑说道:“自做主张?呵,林承旨,如何便肯定,本姑娘,便自作主张?还有,本姑娘,为何,便一定是冯家人?”
“不,不,林苏不是说你自作主张,是说——你背后的人,自作主张。如今,岭南冯家,恐怕,有点日落西山的感觉,哦,或许,明面上,还是越国之中的大家伙......”林苏似乎沉迷于对岭南局势的明智推断中而不可自拔,可是,他的话中还是没有讲到要点——若兰美眉的身份。
因为,他想起了重要的事情——那帮家伙,怎的还不来?莫非,哥这无比珍贵的小命就要交待于此了?哇,哥,这美好人生与光明未来啊......
听到“大家伙”,若兰心中不禁莞尔,很快又忍住了笑,恨恨起来,自己,差点被这叫什么林苏的家伙,给拐跑了话头。
但是,任何一个但凡想有作为的主君,如何放心一个强大豪族的威胁呢?当然,前提是君主有点基本的君位危机感。连传说中孱弱的阿斗,在听到诸葛亮拥兵自重的消息后,都心存怀疑,难说越国皇帝没这心思。林苏一直觉得,传闻中兴王府的那位,虽然,应当比不得赵匡胤、柴荣这等人物,却也怕并非省油的灯。
如果王朝的地盘够大,勉强还可忍受,不过如同明清的土司罢了,可是,如今朝廷窝在岭南一处,越国皇室,真就对岭南冯家无一丝忌惮?心中的直觉越发强烈,林苏笑了开来,继而猛地郑重道:“某——猜的。”
自己,不过是推测,建立在种种消息与判断之上的推测而已。
猜的?耍我吗?只怕,这人,从头到尾,就是想耍自己吧?若兰心中一怒,就要举起宝剑,给这胡扯的家伙一个挂彩的伤害。
只可惜,这暖男的迷人微笑,迷惑不住敌人啊,真是的,唉,不对......见这玩暴力的姑娘似要暴起,心中一惊,林苏忙道:“且慢,容林苏再猜一下——姑娘,或许,还是马家的人吧?”
这叫再猜一下?马家?见林苏一点不像猜测的笃定模样,若兰再次惊异,倒映着冷月清辉的宝剑停在了半空中,亮得差点闭住林苏的——俊眼。
心思急转,想到许多可能的问话与对策,借着便有无数灵光闪过,林苏缓缓踱步,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当初自己站在演讲台上的时候,身心越发轻松起来了。
而这时,若兰忍住惊讶,但寒声道:“猜的?呵,还快说出缘由来?否则,莫怪本姑娘——剑下不留情。”
此人甚是狡黠......倒是有点意思。此次,闽军行动迅速,布置恰当,甚是出人意料,自家,怕是有些失误吧?罢了,先教他说出些缘故吧?嗯,至少,明白明白自家此次可能的布置失误也好。若是果真有失误,可不能再犯了,若是无失误,此人啰里啰嗦的,就......
“要重新振兴被敲打而渐没落的冯家,就要让闽国出现内乱,越大越好,但是,也不能太大。”林苏摇摇头道,似是觉得这个目标有点不容易。
“哦?”
“闽国,若是变乱太大,等于是将闽地拱手送给吴国人了,越国人的努力就白费了,而若实力未消耗,亦是难给予越国可乘之机......”林苏好像陷入了深思,似是为越国的计划盘算起来。
“照你所说,便是如此——”若兰停顿了会,似乎一奇:“你,又如何认定冯家没落了?”
“某,猜的。”林苏一脸无畏地道,虽然,这里,他确实是猜的。
若兰不禁哑口,撇撇嘴,不想逞口舌之辩,便又挥了挥宝剑,示意这家伙继续说下去。
这家伙,有点想法,罢了,听听......也好。
心里松了口气,哥的小命暂时保住了,当然,目前还是要让自己的说法有说服力,林苏于是细细思索起来:“呵,越国朝廷要稳固岭南的统治,这冯家势力不衰减怎么好意思?至少,这权势,也是大不如前吧?”
若兰只是点点头。
“如今,冯家到了衰落的时候,越国君主,未必就没有借其制衡其他豪族的意图,但是,对于这个曾经一呼百应的大豪族,未必就不会心存疑虑。”
若兰不做声了,只是双手抱剑,淡淡地看着林苏。
“越国,为何要伐闽?不得到好处能行吗?”林苏握紧拳头道。
若兰愕然。
似乎,自己面前这家伙,不是官,而是锱铢必较的小商贩。
呃......一不小心将这话给说了出来,林苏很快掩去尴尬,仿佛方才本就没有这事似的,继续说道:“岭南冯家,只要在这场伐闽大战中出得一些力,最好立下功劳,强大了越国朝廷,也强大自己的实力,自是受用无穷。如此,引起越国朝廷的重视重用,怕是难免的事。”
若兰待说话,却被大胆的林苏制止了,好在,她没有生气。
“当然,也有个副作用,壮大自家的声威,可能教越国君主更加担心,更加顾忌。这个嘛,为了避免猜忌,最好低调一点,献出一些利,做出表率,做一些恰当的措施。比如,最好,与皇室联姻,巩固权位,待时日长久,冯家在岭南的地位,便可愈发稳固了......”林苏言语流利,仿佛,自己便是岭南冯家的家主一般。
“至于闽地——”
“对,有了闽地,可以教族中子弟获取更多的官位,也可远离朝廷,不必待在兴王府一带,免得教越国皇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年之后,势力自当愈加强盛。当然,族中得有优秀子弟在,否则,没落,也是早晚的事。”
此时,若兰眼波流动,薄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
“故而,你等越国人,挑动王都变乱,理由实在不弱啊。”堵住了若兰待问的话,林苏一个浅笑,而后说道:“当然,若是越国在闽地前期进展顺利,从而投入大量军力,而闽人抵抗越发顽强的话,越国军队深陷泥沼而不可自拔,冯家趁势而起,干掉越国皇室而自立,倒也不错啊。”
这人......倒是敢想!虽说有点风险,却也不是不可能,若兰心想道。
当然,林苏知道,皇室虽然风光无限了,但是少有长久延续的王朝,毕竟,一旦国灭,便将严重受到新主子的监视、打压、消灭。而相比他们,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较乖巧的土著世家的寿命,怕是要长久的多了,毕竟,相对而言,无大野心。
不知这冯家,是要当世家呢,还是当皇室呢?罢了,哥,为何如此积极——替人家操心呢?唉,不知不觉,本来敌对的两个人,似乎变做了为分析闽、越形势而讨论的雄辩之士,这种感觉,很奇妙。
当然,林苏的言语中,似乎少考虑了一点,若是越国并入他邦呢?换句话说,若是岭南冯家引导外邦军队入越,以图保持自家的权位呢?
放下宝剑,沉思的若兰看向了这个能说会道的家伙。
“姑娘别急嘛,听林苏说完——”
虽然,世家都叫世家,但,不代表——他们就是一家。
想起一个故事,林苏笑道:“当初汉末,占据岭南一带的士家可谓风光无两,最终,投降了江东士族主持的东吴,可是,东吴力量进入岭南后,却将这岭南,这交州分为交、广二州......”
这......是东吴逐渐剥夺了士家在当地的垄断权利。
于冯家而言,这新主子到底欢不欢迎自己,怕也难说不是?况且,世家豪族与世豪族之间,未必就没有矛盾与冲突,毕竟,他们,是为自己的家族利益着想的。对于新事物、新势力,原先拥有固定权益者,怕是免不了要抱着怀疑与警戒的态度。先利用他们,站稳脚跟后再将其踢到一边去,到时候,和谁说理去?
至少,有这个前车之鉴在,岭南冯家是否会做出这个决定,很待商酌的。
这般推断,似乎能说得过去啊,若兰显然听说过这故事,不禁颔首。
不过,这里,似乎还是差了点——越国皇帝,到底会不会趁着闽国内乱之际,派出大军进行攻伐?
林苏刹不住车似地继续道:“当初,闽太祖却曾经突袭岭南边境,差点活捉了出来寻找乐子的越帝,当然,好在越军急忙支援,闽军没有成功,此事,算是不了了之,两国相安无事了......”
心里却道,当时要是成功,越国一时群龙无首了,强盛的闽军很有可能就突入岭南,兼并越国了,这闽太祖,只怕,也未必是甘心偏霸一地的人物啊。
是......有这回事,嗯,要说后来的越君心里没跟根刺,也难教人相信啊,国耻啊这......对了,找乐子?堂堂越帝出行,居然被他说成是找乐子?忽地,若兰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此仇,足以鼓吹越国人出击攻打闽国,口号嘛,可说是报先帝之仇,一旦获胜,也可提高越君的威望,借胜果巩固声望与皇权。这越国多嘛,呵,多次与楚国在湖南争战交锋,莫非,会是安守本疆之国?”林苏看着沉默的若兰笑说道。
虽然,与自家的实情有点出入,但是,话中,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若兰越发觉得这个朱雀校尉不像个简单角色了,虽然,嘴上有点没把门的,而且,话儿,讲得有点多......
当然,她若是知道林苏努力拖延的话......
“不知,这些想法,你如何想来的?”
“林苏,好将心比心,不过,是站在他人的位置想想而已。”说出这番话,林苏心中大爽,在不怀好意的杀手面前装B了下,真是——美妙。
“此番,可愿随同某前往越国?”挺进一步,若兰展开了宝剑,看向林苏的眼中闪跳着灼热。
莫非,你还强抢民男不成?
林苏心中一紧,莫非,因崇拜过度,这就想剥夺哥的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