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随着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一道恭敬的声音自远处飘来。
“拟诏书——”长叹了口气,王玄翼袍袖一展,忽又停顿了会,缓缓道:“杨卿家署理政事勤勤恳恳,建州一战,更是为国立下大功,想来,也是忠于王室的,只是,毕竟从中搜出了这等犯禁之物......国,毕竟有国法,就——暂且下狱吧,待查清事情原委,再行处置,至于其家属人等,杨卿家在狱期间,不许教人侵犯,违者重惩!”
“谨遵陛下旨意。”中书舍人已是领命而去。
“陛下英明。”伫立在一旁的胡利难以掩饰嘴角的笑意。
玛德,哥说这么多,还是白说了,这杨贤居然还是被入牢狱了?
下狱了,是生是死也说不定啊,万一,秘密给做了,说成是畏罪自杀呢?
想当年,秦王嬴政时,那李斯是怎么对付来秦国的大才韩非子的?
该死的!
打着他的大招牌,哥本可以做很多事的。好罢,其实,自己也不怎么希望他玩完。不管自己想不想要,自己,如今,多半已经被不少人看做文士队伍的一员了,那些敌人的视线迟早会落到自己身上。若是杨贤完蛋,自己也跑不了,毕竟,杨贤义子的亲近身份摆在那里——全城多少有耳闻了。
便是没有危及自身——若王玄翼考虑自己面子的话,哥,得罪了世家、权宦等派势力,没有以杨贤为代表的文士群体的支持,自己的情势,其实,也是有些危险啊。
不过,这闽王老儿,也真是贼,始终不轻易表态,还让自己做刀刃,待到各家争论得差不多时,借着平衡各家论点的仲裁者出现,表现公平与从谏如流的姿态,一锤定音。这般,即使裁判的结果出现问题,也可将过错推给臣下——一时不察,为其蒙蔽嘛,而若提出的办法较为人接受,也能一举加强君王的权威。
对了,为何只有这几人在场,便决定了杨贤的下场?
想来,若是朝堂上,恐怕,那些文士出身的官吏就要群起争辩,施以压力了,虽然比起世家的能量,还是差了点,但对于要打着太祖遗风的闽王来说,还是会影响到声望的。此外,文士,武将,世家,呵呵,都有人到场啊。但,平心而论,这闽王的动作,快得有点奇怪呀。
居然,还想到这一层。
退出雕梁画栋的王宫,脑海里浮现胡利嘴边的得意奸笑,以及闽王射击向自己的尖锐目光,已经没什么心思欣赏巍峨壮美,林苏深吸了口气,直快步前往杨府而去,心里,则是思绪起伏。
杨贤,流亡名士,建州立功,官至尚书台右仆射,爵封延平县男......
无数信息像放电影似的调出,忽地,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对了,那闽王老儿,对这战功闻名的杨贤杨仆射,只怕,也是有些忌惮的。那么,他,恐怕,多少有些削弱或铲除这派可能威胁军权的文士的希望。
但是,那闽王却并未一下子从重治罪,乃至立刻请擒杀。恐怕,是在掂量——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会严重破坏三家制衡态势?
有人替代他扛起中原文士的大旗吗?莫非,那个一揪住人家小尾巴就喊打的顽固的家伙?
想到黄铮,林苏摇摇头,这家伙,也属于流亡北士,虽然,声望也算卓著,但是,有些眼里揉不得沙子,敢于当面顶撞君王,对闽王的意思,恐怕,还不如杨贤来的配合。哇,细细想来,这黄铮,简直,就是天生做风闻奏事进谏的正直御史官的料啊,可是,咋就盯上哥了?真是教人不爽快。
总之,搁眼下,不好找出声望如他——杨贤的替代品啊。
而今,世家人对政事国务的控制仍旧较强,而那些勋旧武将,最近表现出一些不忠诚,这些事,又让这闽王老儿迟疑了吧?何况,杨贤一走,这尚书台,就是郑氏世家一家独大的节奏啊,对闽王,也不是很有利。
可是,于君王而言,如今,这风头形势,像是顺理成章拔除一颗眼中钉、拿下准宰相杨贤的好时机啊,似乎,不容错过......
如果是这样,的确,这般形势,要让这闽王要掂量一番啊。
何况,这般一来,缓了执行刑罚的时日,也能表示闽王的仁德——对功臣,仍旧顾念昔日的情义,善待士人,有太祖之风,这样,他的权位,不是愈加巩固了?
只是,若杨贤被“意外”了呢?
那么,也不是闽王的错咯。
娘的,停住脚,林苏心里不住道了句,神色冰冷而严峻。
不知不觉,轻步快行并认真思考的挺拔林校尉,隐隐给人以所谓“高冷”清瘦的江南秀士之感,引得一些拨弄摊中小物什的妙龄贵女纷纷瞥眼看来。
几个花样少女叽叽喳喳起来。
“好俊啊,那少年,面白唇红的......”
“你个小骚蹄子,这俊俏美男,好像是捧圣卫里公干的,啊,那灰黑色的亲军衣装,穿在他身上,倒是颇为合身......”
“见我们这些美人却反应淡淡,想必,是个会害羞的正人君子呢,哎呀,那冷峻的模样,好俊啊,啊,要死了......”
深思着这件事,街边热闹的吆喝声与熙熙攘攘的美女,一点没能吸引目不斜视的本来狼一般的林苏的注意,但当一队队侍卫军军士走过时,却是停住了脚步。
一道狂风扫过,军士押解的马车被刮起帘布,那张平静中却显忧思的脸庞映入眼帘——杨贤!
动手,动得这么快?!
这般迫不及待?
不管他立下多大功劳,清名如何远扬,不管他是好,还是恶,不管他忠,还是奸,只要他的存在,威胁到神圣的君权,威胁到那至高无上的王座,那么,他,就该死!这,恐怕是所有强势君王的心声吧。
再看那带头的,那鲜红的衣甲,那凛然的气势,那高大的身材,有点熟悉,像,像是侍卫军军使。
军使,王应德......
侍卫军......
较之厂卫两家,闽王,越来越倚重这支宗室远亲统帅的力量了啊。小小闽地,不,小小王都,便风云变幻啊。
根据最近打听的消息得知,这王应德为人正直,体恤士卒,在军中很有些威望,再按照之前自己搞事情时,他那秉公办事的脾气,想来,会善待闽国名士的吧,也会着力于查清真相的吧。呃......真相?想来,这闽王会不会让他查清真相,只怕,也难说吧。不过,不管事情如何,至少,得试试。
于闽王而言,真相,真的就那么重要?无非,是杨贤的敌对人物或不友善的势力背后搞的鬼吧。谁,最有可能从中获益,谁,便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那么,是渴望垄断官位的世家吗?若也是的话,这......总让人觉得,近来,他们的动作有点频繁啊。是闽王吗?这......好像,也不能排除吧。
“哈哈,是侍卫军王军使啊,林苏见过军使,”林苏微笑着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挺直身子道:“近来,闽国内宵小出没,望军使......”
“林校尉不必多说,校尉的意思,本军使也明白,然,本军使受陛下之命,余皆不过问,这等,并非与某的权责有干系。”转过身来,快速打断林苏说话的王应德虽然话语和缓,但是,那意思,却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宵小出没?不只是说市井间的吧,还有——朝堂上的吧,虽作为军将,王应德却也不是完全不知晓朝政的事,例如,林苏,像是倾向于流亡北士那一方势力的,只不过,他,向来不想过多参与三家的斗争,行动上,也一直不掺和罢了。
话音传来,林苏稍楞,这王军使,虽像只知武力的所谓“粗人”,但这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功夫却也未必差劲。看来,他很知道,自己被闽王重用的缘故啊——无派无系,不问政事,听从王命,死忠闽王。
话罢,王应德淡淡一笑,已是不再多说,转身招呼了手下但往北行去。
见王应德不为所动,林苏醒悟过来,转身继续大声道:“林苏,起自寒微,虽为少年,幸得国恩,官至校尉,陛下指到哪里,林苏便做这杀敌的利刃,而并不知晓朝争谁对谁错,但是——林苏知晓,我王氏闽国,如今已是强邻在侧,这吴国、越国一直渴望并吞闽地,若是闽朝不多的贤才丧生于内争,他们,只会弹冠相庆!”
本是神色自然地前行,听到这,前行的王应德明显一滞,不知不觉站住了脚步。
王氏......闽国......保家卫国,军人的职责。
想要侧过身子,喉头滚动了下,最终,王应德还是没有转过身来,稍停顿了下,便又驱使着军士们押解杨贤向北行去。
唉,不知道这王应德是否能给予支持?唉,等等,会不会帮了倒忙?这中原文士的手,居然,这般大胆——伸向闽王自己亲信的侍卫军,会不会触怒那致力于强权的闽王呢?只是,细想这言行,想来,这王应德也未必是吃素的。
不,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还要自己的努力,哥为伟大的穿越者,热血好青年,拥有千年的见识与智慧,莫非,还真解决不了这等事?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心叹了声,转过头来,林苏轻吐了口浊气,英俊的脸庞因为坚定的神色愈显有棱有角,而细长的眼眸里则掠过狡黠冷酷的光芒。
一个身着茶褐色道袍、大腹便便的家伙,准确说是个胖墩墩的熟人,气定神闲地漫步在大街上,尽力维持着那似是而非的外在仙气,贪婪的炙热目光在街边摊贩、商铺中横扫着。
“还利息!”
呆滞了瞬间,林苏右手一摊,苦大仇深地疾声喊道。
没想到有人呼唤,那胖道士呆愣了一下,侧过身,却瞧见了露出白牙的凶恶讨债者。
好久不见!
眼见那厮被震得一动不动,林苏正要轻拍手掌,为自己浑身上下的骇人威势赞许一番。
忽然,下一息,那茶褐色的胖子很是机智,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死骗子,你钱袋掉了!”
不顾路人的震惊与呆滞,那胖道士只是继续狂奔,像是觉得——他欠林苏的利钱,远甚于自己的薄财。
林苏瞳孔急缩,忙要前追,可是,那贼贼的家伙已是迅速消失在深巷中了。
那逃跑的家伙就是用滚的,简直,如肉球一般越滚越远啊,哥这清瘦挺拔俊秀帅气的美男子,怎么追的上呢?
果然,滚的比跑的快啊。
深巷之中,但有袅袅炊烟,而无一个鬼影。
你——给哥记得!
本想吐几口口水的,但发现——几个颜容清丽的富家娘子笑嘻嘻地自身旁走过......
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