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帝——便是意味着,闽国将转换为帝国体制,恢复三省六部,恢复九寺五监,恢复翰林院......即,将出现更多的官僚机构,需要更多的官吏,就需要更多的俸禄赏赐,就需要更重的赋税......
不升级别吗?权力与财富不增,他们,如何会甘心?但支出这等钱财,赋税必然加重。便是海贸,如今,亦不复太祖时的兴盛,其额外加征、税外加税也是频繁啊,届时自是民不聊生,莫非,孤,要做汉献帝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忠于王室的贤才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王玄翼不由抬头,天,仍旧灰蒙蒙的。
看了眼王玄翼,韩潜愁眉苦脸地道:“奴才该死。”
“何过之有啊?”王玄翼不由随口说道。
“君忧臣辱。”
“呵,好,好一个君忧臣辱啊,可是,孤的大臣们呢?”王玄翼轻叹了一句,又道:“这样吧,韩潜,你且遣人去看看情况。”
“自唐室倾覆以来,天下争乱,群雄并起,而四方贤才,不远万里,纷聚于闽,南北勇士,披坚执锐,浴血疆场,舍生忘死而事王氏者,盖攀龙鳞附凤翼,以建立功名,封妻荫子而已。若今日陛下只是避嫌,恐失豪杰之望,希望陛下思量再三,及早为帝!”
宫外越发响亮的呼声传来,王玄翼迟疑了下。他们是攀龙附凤,才尊自己为帝,若自己不答应,会如何呢?话里,带着威胁啊。是啊,如今,称帝,将来颇有麻烦,但,不称帝,现在,便有危险。
“若豪杰失望,则闽中五州军民人心涣散,若吴、越乘隙来攻,则社稷危矣,王氏宗庙危矣......”
象征地位的名号,总是要与实力相称才好吧。汉末的袁术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称帝,结果成为诸侯的众矢之的,双拳难敌四手,他的鲜血养肥了其他诸侯。元末的吴王朱元璋,称帝颇晚,却是笑到了最后。不因慕虚荣而处实祸,能沉得住气,积蓄实力,待时而起,才配称得上一代枭雄吧。只是,在恭维声中,这闽王会不会脑子一热,就给称帝了?那,哥,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拯救闽国,还是让给伟大的人去做吧?随大流,至少结果也不糟糕,嗯,似乎也不错吧?
那是啥?
呃,林苏觉得自己被噎住了。这些家伙,居然,喊着喊着哭了,准确说,掉眼泪了。说掉泪就掉泪啊。以情感人,软硬兼施吗?但这些精彩的表演者,很快获得了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林苏猛地悟了——这是让自家显得出彩,以争得更多的富贵荣华啊。我去,一个个都是演技超群的老狐狸啊。
本来很不介意卑鄙无耻一回,但是,林苏悲哀地发现,比起这些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老狐狸,自己的脸皮,似乎太薄了,而且,不只是一点。
顿时,林苏不由驻足。
想到那个史上的闽帝国中,王氏诸兄弟激烈地搞内战,军费支出空前大涨,苛捐杂税摊派不断,无数青壮年或充作民夫,累死运途,或充作炮灰,战死沙场,而田间只剩下老弱妇孺,还要面临衙门小吏那徭役的强制征调。对,王室可以不管,可,百姓何辜?且,不让哥沾沾光,哥怎能让他们如愿?那么问题来了,若要做的话,哥,该怎么做呢?
“林大哥,你在这里啊。”
是熟悉的声音。
“周三,你怎么来了?”林苏转过头来,手却握紧了横刀。
“平儿大哥说,林大哥今日有点......或许会用到某,故而,某便一路寻了过来。”
真是不怕危险啊,叹了下,林苏继续道:“这既然来了,样吧,你,便给某找些蜂蜜汁水,嗯,没有的话,巴蜀砂糖也行,林大哥,有妙用......”
“这......某这就去弄来。”
没见王玄翼出来,宫外越加人声鼎沸。
“陛下若至那时,必将生灵涂炭,大闽王宫......亦将遭逢大劫啊!”又有大臣声嘶力竭地说道。只是,无人呼应,或说,没有人去注意他,而是转过头——“看,那是什么?”
街道上的空旷之处,出现了奇怪的黑色。莫非,又出现了异象?近前瞧清了,是一群蚂蚁自动围成了几个字样。
“有异象!”
在这个时候,又来了个大煞风景的异象?谋划的环节里,没有这回事啊?胡利疑惑起来。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皇,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进退若失据,自有天罚之。”有人不由惊讶地读出声来。
莫非,是闽国先祖、道士王霸给予的启示?许多人惊奇起来,回想起那个传说。
南朝萧梁之际,福州有个叫王霸的道士在怡山修行。传说,他后来成仙飞升。太祖围攻福州期间,据说,烂柯道士在怡山挖地,挖出个七口瓷瓶,瓷瓶很大,每口,可容纳七升水,里面装了炭,瓷瓶上盖着一个大青砖,上面写着的便是——“树枯不用伐,坛坏不须结。未满一千岁,自有系孙列,后来是三皇,潮水荡祸殃。岩逢一乍间,未免有消亡,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
正欲慷慨陈词的胡利顿住了,继而脸上不由布满了寒霜,看向躁动的人群。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啊?
“出现此等异象......恐怕,是暗示我等......此时,并不宜称帝啊。”终于,有人说道。
这时,始作俑者林苏,藏在人群里,一脸吃惊的样子,心里暗笑,有点意思啊,不知道策划这件事情的人发现这些动作,有没有吃了苍蝇的感觉啊,哈哈。
“闽中民俗悍而尚鬼。”林苏暗道。
“陛下,宫外又出现异象——不起眼的蝼蚁,居然作成了几个大字,这......该不会是巫术吧?”韩潜小步快跑着进殿来。
略有些烦闷,王玄翼随口道:“出现甚字?”
“甚字?”韩潜愣了下,苦想着说道:“哦,杂家听说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皇,子孙依吾道......”
“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
“对,对,就是这话,陛下厉害。”韩潜忙赞道。
王玄翼的眼睛亮了起来,自己,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对了,先祖,鬼神......孤,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来人,谁想的这法子,嗯,要赏......对,唤徐彦朴,不,召孤的水西大王庙徐法师过来......”
“来人,传执笔的中书舍人,拟诏,罢供军粮料院,设国计院,以有功者中军使薛文杰为国计使.......”
“不,天象已显,且陛下仁德,合当为帝,既已明告我等——今日当行大典,为何又出现此象?此事甚为诡异,定是有妖人作祟。”决定力挽狂澜的胡利忙疾声说道。
冷不丁一道声音传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何不言之前的事是妖人作怪,偏偏不认这事是天意呢?”
谁?胡利往发声处看去,人头攒动间,却不见那开口说话之人。
瞧着围观神迹的人群,郑群独自站立,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到底何人搞鬼啊。
可恶!何人乱众决心,坏某大事?上层人物,自是不信,但一些底层人物会怎么想呢?胡利不由咬牙,继而看向郑群,只见他也是满脸惊讶,便又瞧向别处。
莫非,这事,是陛下指使?电光火石间,郑群的脸僵硬了下,尽管作为世家人,不想站在闽王这边,但是,这倒是颇合自己的利益啊。
忧虑的窃窃私语声,像拨动了平静湖面上的涟漪一般,迅速传播开来。想到天罚,本来志得意满的众士兵们,也开始狐疑起来。据说,闽北战事中,也曾出现过天罚,结果,来犯的吴兵死象凄惨。
但听闽王痛声道:“孤,昨夜梦见太祖了......”
呃......语不惊人死不休,林苏神色肃穆,心里暗笑。
宫外顿时鸦雀无声。
对立有大功的祖先之崇拜,向来是汉人的习惯。闽太祖在闽中享有的无上声望,有点类似——在江浙民间颇有美名的明初张士诚一般。当初,太祖还是颇有能奈,且照料到各方利益的,其地位,有一点像益州士族反蜀汉不反诸葛的诸葛亮一样。
似乎,有一旁的内侍念起了诏书。
郑群面色自然,心里却道:如今,闽王诏书,皆不经三台副署而自行颁发,大行内批御笔,陛下,是越发强势了啊,世家的将来,将往何处去呢?
“太祖于孤说......闽国,如今地处大国之隙中,强邻环视,当居安思危......今更有法师通天之技术为证......宁为开门国王,不为闭门天子啊......”
宁为开门国王,不为闭门天子?这是......太祖遗训!太祖的闽国王称号,其实,追究起来,本还是中原王朝授予的。现在重提,自是要闽王走低调路线。
“是水西大王庙的大巫!”人们又纷纷回过头来。
闽王说着居然挤出了泪水......一个脸上乱抹、发饰奇怪的巫师,跳着诡异的舞蹈出来,口中念着听不懂的鬼话.......而瞧众人,其脸上那呼唤闽王称帝的狂热逐渐隐去......
见此场景,林苏心里吐槽:我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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