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的坐堂里,上座的张锦,喝了口茶,缓缓却不失威严地道:“那些骑墙之人的底细须得摸清,至于需惩戒之人,牢狱中各种手段自便,但要开口即是......而陛下有令,如今各家博弈之时,捧圣卫武士甚少,需要招募些人手,这新招人马,自是必须忠于陛下一人,诸位且说说哪里募得?”
“这,自是从百姓、流民之中选以精壮汉子......”
张锦微微摇头。
“可选军中勇猛精卒,以充作卫士......”
张锦依然不语。
“大阁领,某以为,昔日得罪世家、废王之人不少,军汉、庶民、士子等人皆有,为何不从此中招募?如此,训以忠君之义,教以操练之道......这等人岂非更为可靠?”
张锦欣赏地看了说话那人一眼,他说的倒是有道理。
这人是知卫事许昌,一名闽王安插的文官,武官权力过大总是令君主不安。
只是,张锦很快又恢复不以为然的神色,文士,在这非大治之世,又有多大作用?
“吴副阁领?”
“大阁领,某但知晓吾卫当壮大,好与阉人抗衡便是。可知这消息——陛下已是设了内行厂,这内行厂,可是由内侍、力士所建,这是何用意?莫非不知,此等阉人多奸邪之辈,最易祸国,不见前唐李氏如何败亡?定是陛下一时不察,我等尽忠王事,当往劝谏啊。”一直不说话的吴会沉吟一会后,朗声说道。
这话已算是较为委婉了,从一开始,自己何尝不知道?捧圣卫既为耳目,宫中不防着被欺?只是,说这些又如何?希望本官去做出头鸟吗?呵,某可不会做这等事......君主,何曾放心手下权重?一切,不过制衡二字而已。
猛然,想到武则天的手下酷吏,最后却是在权位巩固之后,被她推出当替罪羊,以平众愤的......如果自己尽力,将来权位巩固,自己还有用吗?如果自己不尽力,陛下,会许自己保持高位吗......自己将来......
“今上自有主张,身为人臣,安得妄言陛下之举,擅自揣摩圣意?吴副阁领,做好你分内之事便罢。”张锦眼里掠过担忧,却是正色斥责道。
见张锦板起脸,吴会只好笑道:“大阁楼所言甚是,是某言语不察......哈,是某之过啊。”但那眼里却是不以为然,至于在座的众人,则是沉默不语,心思各异。
杨府庭院里,站在卢西席之后的林苏,手中招展着自袖中取出的布帛。
面对着西席,杨昱眼睛快速地微瞄那布帛中的下文,又昂首挺胸地吐出古贤经文了。
这杨昱也挺好学的,这才几天,这能朗诵的经文却不少,莫非传言中的杨府纨绔之称有名无实,嗯,孔圣人有言,要察其言、观其行,果然如此,这杨公子其实还是求上进的,不错,得与杨相公好好说说......西席不由摸了摸胡须。
只是——为何眼睛老往老夫后方瞧?
突然,西席转过身,却看到那书童正在认真地看书,口中无声地喃喃,似乎在称赞先人的道理,一副陶醉在古人经典之中的样子。
哇,杨昱暗暗竖了下大拇指,这林苏,属狐狸的啊,反应真是快啊。
而林苏确实看的津津有味,因为经书里夹着某些自己收藏来的书,哇,大唐果然曾是开放的时代,这令人面红耳赤的描写,呃,当然林郎君是不会脸红的,啧啧,入木三分,几乎让人如临其境,嗯,要以欣赏的眼光看待这精彩片段的描写,为了批判它,就好好看下去......
“杨公子,那你且将前日做的诗吟来?”
“前日,西席有让某作诗?有这回事?似乎......好像,是有吧?”杨昱正装好学生装的兴起,猛然听见这话,心里一惊。
“嗯?”西席奇道,又提醒道:“那日教以‘丹山’为题,做一首诗,杨公子莫非忘了此事?”
见到杨昱的熊样,林苏忙笑着道:“先生勿怪,公子早已作出诗来,哦,这叫:‘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丹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着,已是将纸上之诗奉上,心里则是道:还好某当时听后,知道这家伙可能犯挫,早已有些准备了......啊,杨昱,还不带我去凤鸣轩,而后买单?
西席一听,顿时感到作者移步换景之间,那座座丘壑纵横、峰峦起伏的千姿万态的大山映入眼帘,这诗倒是颇有哲理,接过后不禁点了点头。
“见过先生......林书童,夫人要见你。”
呃,夫人见某。莫非要请我喝茶,这怎么好意思......嗯,某不挑的,就要上好的武夷岩茶吧。
“此番......昱儿怎了?”
“娘亲,那林书童最是讨厌,在府里还花言巧语,哗众取宠,尽耽误杂役们的活儿,居然哄骗巧儿,还带坏哥哥......”
“夫人,据说那日,公子回府后衣衫不整,似乎是做了不好的事......林书童与公子、娘子聊了挺久的,结果,相公去了也没有惩罚。”杨贤罚林苏、杨昱作诗等的事情,其过程,杨府中人知道的不多。
昱儿不晓事自己清楚,但是夫君才回来几日,自是该好好享享天伦之乐,要罚也该罚的轻一些,还是去柴房,结果没惩罚是好,但闹出这事......可能是这什么书童的问题吧......这书童到底何等样人?可勿是小人之辈......这夫君,国事操劳,一时疏忽,恐也在所难免啊。
且......好好看看这书童的品德才学吧。
紧随仆役穿过条条走廊,路过青砖红瓦,便来到一个明亮的小厅里。
上身着以窄袖交领短衫,下身则穿宽松长裙,裙裾略长,拖于身后,倒是全身雪白,而那长裙上端一直系于胸部,再往上是束有绣着梅花的抹胸。
没有像传说中的许多贵妇人那样,脖颈戴着三四串宝石或珍珠项链,或是发髻上插有象牙,头戴金花、金叶、金凤之类,而是梳着高髻,但见细长淡眉、口脂浅绛,妆容淡雅,神似杨雅,正襟危坐间,浑身上下则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端庄。
这美妇,应该就是杨夫人了吧,林苏心里暗道。
斜眼瞥见左首的杨雅,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右边,则是有点谄媚之色的丁管事。
“还不见过夫人?”丁管事见林苏瞧着也不行礼,很是恼怒。
“敢问夫人何在?”林苏大声反驳,一脸你不要以为我读书少的表情。
全场静了。
丁管事愣了,杨夫人愣了,杨雅也愣了。
我去,胆子肥肥的啊,这是不是不敬夫人?
杨夫人不由有点恼怒,这人如何进得杨府的?竟然还呆愣地看着自己,这......不对,自己也算看过不少人了......那人的目光,很纯洁,很澄澈,完全是欣赏的眼神,并无冒犯之意,莫非是自己......驻颜有术?美貌不减当年?
起初,杨雅觉得这家伙在找死,待看到林苏那呆样,怒气更甚——对娘亲无礼!
继而听林苏道:“夫人?不,真是开玩笑,夫人如此年轻貌美?这明明是......娘子的姐姐嘛?如此......如此端丽冠绝、气质非凡,啊,娘子,竟有个姐姐了......真是,某在这府里这么久,居然没听说过,唉,唉......真是罪过,罪过。”
的确,杨夫人肌肤雪白,面容雅致,或许是保养的缘故,倒像未到三旬的美女,而不像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至于士人,其成亲,往往较庶民为晚的。林苏不想到说她是杨雅的姨母,却是直接口中认定她是杨雅之姐了。
杨雅愣了,很快又咬牙,这林苏......总是讨好人......真是油滑油滑的。
此时,杨夫人内心却是有些欣喜,原来是自己太......唉,这孩子倒是会说话啊。想着,便不由仔细看了眼。
“我正是杨夫人,你,是叫林苏......是吧?”语气听起来颇为平和。
听到这,林苏觉得成功了一小步,叫某林苏了,却是瞪大眼睛,连连后退,口里道;“你,真的......真的是杨夫人?莫要骗某。”
“放肆,小小书童,怎么和夫人说话的!你......”丁管事手指着林苏怒斥道,他不会放过尽忠心的时刻。
“唉,”杨夫人挥手示意,道:“且住,丁管事——”
“啊,杨夫人,你就是杨夫人啊......“林苏顿住了身子,那眼神、那口气,好像见到亲人一般,很是让人感动。
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杨雅突然觉得,这家伙有优伶(戏子)的潜质,该不是要套近乎吧?可是,怎么套?心里竟然有点期待林苏接下来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