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鬼手张老顺。厉害真厉害。真是鬼手,太奇了。厉害,厉害真功夫。
??????回去路上张老顺提着油条和姑娘一起往回走。张老顺诡秘地说,刚才我可都看见了,那根油条是你从自己的篮里拿出来故意招在地上的,你帮那个黑汉子解了围,你心真好。姑娘不说话,仍旧只是笑。这时,张老顺听见黑汉子老远冲着他喊,早点儿回家。张老顺听听心里头热乎乎的,心想这黑厮倒不与人记仇还嘱咐我在回家。知道了,知道了。却是身旁的姑娘在冲黑汉子招手回应。
??????你招什么手,你又不认识他。
??????那是俺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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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汉子那边,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拿着一根竹签,在油锅锅底刮下一层层的黑灰,等到刮出黑红的铁皮来,老头失望又生气的说什么狗屁青铜雕花汉锅,就是一破铁锅,我还以为遇见古董了呢,害我麻烦半天。吹牛!吹牛!呸!呸!呸!
???????这回以后,张老顺的鬼手又扬了名,福顺堂也跟着张老顺的名声在县里名燥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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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估摸张老顺死的时候,我也就五六岁。五十多年的时间分配给一个人成事立名,算得上是吝啬的生命施舍。能够在如此忙的时间里做出一些功绩来,在沛城这块挑剔的土地上更是凤毛鳞角。
???????有蜗行至今的老人们,闲来无事便会对怀里不谙世事的孙儿们唱说俗词:
???????纱厂有个小老头,少时英俊逍遥游。
???????一双鬼手惊天下,神鬼难料也犯愁。
??????掂斤称两似闲走,油锅捞戒强难囚。
??????功夫更在碗与筷,隐姓埋名断双手。
???????有怀古的老人就揽着小孩说,爷爷给你说张老顺的故事。小孩挣脱双手说,不听,不听,讲狐狸和乌鸦的故事。老人摇摇头,又爱怜的把小孩重新揽在怀里说,从前有一只狐狸和一只乌鸦……
???????沾张老顺父亲的光,张老顺户口簿上没有被归为贫农。因而,当二十岁左右的青壮小伙子在田间地头接受日晒风吹的时候,张老顺却不用入生产公社,只需要每天煮煮药,配配方,这种清居简出的人也就特别白净清香,这点在张老顺身上可以一览无余。平时,福顺堂里本来人就热闹,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来看人。看谁?看张老顺。更有甚者专门来领教张老顺的功夫。张老顺也仗着自己的手巧,琢磨出了另一手绝活――生鸡蛋剥壳不破膜。来人不信,就要张老顺做个示范。张老顺鬼,第一次拿自家的蛋,往后要有再来的,张老顺就立下两个规矩:第一,鸡蛋自备。第二,鸡蛋用完蛋留下,壳清走。这样他也就没白忙活。那些见了老顺去壳留膜剥蛋的人吃了甜头,饱了眼福。就见人宣扬如何如何。别人好奇又生疑,就提着个鸡蛋去找乐。进福顺堂门槛,把鸡蛋往桌上一点说,都说你张老顺一双鬼手惊天下,我不信你能鬼到脱壳不伤膜的地步,你给我做个把式我瞧瞧。张老顺知道这都是牛毛敢比花针细的挑刺儿爷,都是图个乐子,开个眼界,并无恶意,就轻轻一笑,把鸡蛋拿在手里先掂量掂量说,一两八钱。然后把鸡蛋摞倒在桌上,大拇指与食指一使劲把鸡蛋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来人看得眼花。等鸡蛋转停了,张老顺拿起鸡蛋说道,你可看好喽。
???????哎,咱可说好,成了蛋归我,壳归你,不成蛋你拿回去。
???????废话,不成的话这蛋不也得留这儿吗?破了的蛋我拿得走吗?你快点快点,我倒要看你这双手有多鬼。
???????只见得张老顺大小拇各自顶住鸡蛋的两头,把个鸡蛋架在“六”字手中间。张老顺天生一双绣花手,指头特别长,这样,蛋壳和中间并着弯下去的三根指头中间还能空出半寸的距离,这也为后续工作作了准备。张老顺右手大拇指和小拇指顶住鸡蛋,右手用食指轻轻拨弄,鸡蛋就像个经筒一样骨碌碌转了起来。张老顺渐渐加快了拨转的频率,鸡蛋也越转越快,越转越可爱。来人睁大了眼生怕看不出其中秘密。张老顺嘴角微扬,目视前方。手上动作全凭感觉,突然,他青眉之间微微一紧,竟然有东西从蛋壳上散落下来。起初如粉如尘,簌簌坠下。张老顺喜笑颜开,稍歪动手指,鸡蛋上便留下一条螺旋状的白痕,似一条细白蛇从蛋壳中央盘旋开去。等到整个鸡蛋都被细白蛇缠满了,桌面上也被粉尘精巧地堆砌出一座小丘。这个时候,好戏才刚刚开始,只见得壳上有如片屑般的薄层从壳上落下,如风飘玉屑,似雪散琼花。来人看得惊愕,老顺玩得兴奋。来人把眼睛瞪得跟核桃仁般大小,想从中看出看究竟来。才发现张老顺右手无名指上套着枚发亮的白环,正是这白环把蛋壳刮成尘,砌成屑。
??????末了,张老顺把仍旧粘连在蛋膜上的灰尘一吹吹个干净,又用细针把大小拇指按处仍保留在硬壳轻轻挑下,功成。张老顺把脱了皮的生蛋轻轻浸在装了半碗凉水的碗中,端到来人面前看。
???????浸在水中的去壳生蛋像个扒光衣服的处子,娇羞,水灵,可爱,透过清水,膜内的蛋黄清晰可辨,熠熠生光。
来人惊叹,鬼人!鬼人!转身就走。
???????张老顺在身后追喊,壳,壳,壳清走。
???????张老顺的这套功夫像极了电影《天下无贼》中黎叔的那套三只手的绝技。只是张老顺比起光头黎叔的江湖经验来说,只能算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晚辈,和他比不了。我也一直不忿冯导,让他先抢了戏。张老顺手上的白环实际上是一枚银戒,被张老顺在一侧打磨得光滑锋利,发落两断。如此锋利用来在薄壳上开口刮尘自然得心应手。
???????话说来,这枚银戒还是之前那位姑娘送的。说作定情之物,也无异意。张老顺二十五岁之前,福顺堂的门槛几乎被媒婆踏断。老顺生平最厌七姑八婆快嘴长舌,也迫于张荆坷的催促,同早已青眼相佳的那位姑娘讨了枚银戒。两情两悦,终成眷属。
一九七九年,秋,张老顺迎取姑娘兰妹子。
然而,老顺这一辈子的转折却发生在这年冬天。
??????七九年的冬天,沛城遭遇百年难遇的大雪灾。大雪像一层厚厚的棉被,把沛城和周边乡村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冰冻三天非一日之寒,雪积三丈非一时之功。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五天,把地面抬了有一米高,扔块石头都见不着踪影。大雪这么一下,工厂停工,农田停产,学生停课,马路停行。第六天雪停了。大年初一,人们开门迎喜庆,却是一层厚厚的白灾堆积在门口,不免心生失望。城里乡下,偶而可以听到像平原枪声一般的炮仗火竹声,然后又迅速被闷死在广袤的白色桎梏中。
???????这是人们过的最憋屈的一个春节。
这天早上,纱厂胡同里的男女老少持一杆木锨早早的起来到胡同里铲雪。那个时候的人团结得可爱,都争着扫尽他人门前雪。不像后来,变成了各扫门前雪,再后来,就成了不扫门前面。
???????张老顺打开福顺堂的门和兰妹子各人一把木锨,呵着冻得通红的小手加入了铲雪清道的队伍中去。虽然,以张老顺和兰妹子的单薄身板搬砖提泥抱大锤是强求了些,可是像这种清道扫雪的轻活,两个人干起来还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两个人刚刚成婚,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朝气。小两口干得热火朝天,胡同里的街坊四邻也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们两个呵呵的笑。
???????等到了半晌午,胡同两侧已经堆起两排小山一样的雪丘,胡同的路面也基本清理了出来。大伙见干得差不多,相互拜年问候之后便收拾收拾工具各回各家,然后再把门紧闭起来。沛城有传统“正月不出八,家里不会发”。特别是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就更迷信这一套。因此,不到正月初八,绝对不会有店铺开门迎客。福顺堂是药店,本来就不图发财富贵,讲的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所以福顺堂仍然在大年三十敞开大门治病卖药。用老老顺的话说这叫开门迎春风。
???????既是不成文的传统,没有什么大病顽疾大家伙也就不跨进福顺堂的门,因而福顺堂大年初一的整个上午没进一个生人。
???????下午时候,雪又下开了。起初还如沙如粉,慢慢的就大如鹅毛了,在原本清出来的路上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张老顺帮着老老顺整理药材,兰妹子坐在炉火旁打盹,街上人家大门紧闭,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人影。
???????下午时候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直往门里灌。兰妹子身子骨弱不耐寒起身去掩门。当最后一丝缝隙被轻轻对上时,噌地一声门被人撞开,还站在门后的兰妹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直往后退。
???????门框上硬梆梆的嵌了一个人。
??????张老顺抬头一看,也着实大吃一惊。来人是个矮小精瘦的老头,一件藏绿色的军大衣披在他身上大得有些过分,衣角几乎可以触到地面。大衣晃动间隐约露出一条灰白色的僧裤和一双破了洞的绿色军鞋。鞋底上沾着厚厚的雪,鞋面几乎湿透,与肩膀上堆起的雪丘衬显得相得益彰。
???????看病吗?张老顺问他。
??????老人不说话,而是退到门外原地使劲踩脚并且往身上使劲拍打,身上沾着的雪衬着空中掉落的雪一同落在地上。老人往自己身上左瞅右瞧了好一阵子,认定不会踩脏弄污了药店里的地才踏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