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次日午时,四下看看才发觉自己正处于营帐中。梦湘趴在床榻边握着我的手熟睡,我稍微一动她便抖了抖,也醒了过来。见我正欲坐起身,赶忙按我躺下,紧张道“别动,你腹部伤口很深,现在正敷着药,一动就又血流不止了。”
我稍稍动了动痛得已经麻木的身子,躺好后问向她“昨夜救我们的人呢?”梦湘边帮我掖着被子边答复“清早和我们一起进了军营,现在别的营帐中休息。”我点点头,不再开口。
梦湘去帮我准备吃食,我便躺在榻上干瞪眼,不一会儿帐门外传来一道春风般和煦的声音“雪莬姑娘,君某可以进来吗?”原来是他。
我闻声想要坐起身,才起到一半却被痛得又摔了回去。挫败的瞪眼望向帐门“进来吧,君公子。”
他挑帘进来时正午的日头在他身后,就好似他白净清瘦的身影后绽放着暖人心脾的柔光,我不自觉就跟着他扬起了唇角。
他翩翩走近,坐在床榻旁的木凳上,垂下一对纤长睫毛的凤眸含水的望着我,薄唇轻启“伤口痛不痛?”我仰面躺着,目光呆滞,痴痴地回望着他,语气都变得愣头愣脑的“不痛。”
他勾唇一笑“那就好。”
不知为何,他在我身边,我就能安定下那满腔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望着他的时候心中别无他想,只求时光就此停留。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感觉熟悉,熟悉到好似那是我曾经拥有。
忽忆起昨夜,那种险境,若非他,我与梦湘还有那两名太家兵,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这样想着赶忙要起身对他道谢“君公子,昨夜实在是多亏了你…”他见我冒着一头虚汗要起身,便轻轻按住我肩膀让我躺回去“姑娘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
见他如此宽宏大度,我又险些涕泗横流,抽噎了两下才找回声音“公子大恩大德,雪莬该如何回报啊…”
话音才刚落,伴随着一声突兀的“以身相许。”帐帘被掀开,逆光进来一人。
那是一张叫人怜爱的俊秀脸庞,却偏偏一双眸子使人不寒而栗。不错,正是秋时雨,亦或者说,是太叔时雨。
总之听他这么一说,我脸色即刻猪肝般血红,尴尬的看向君玉孚,后者却还是一脸如沐春风的和煦微笑。我讪讪开口“时雨说笑呢,君公子你别…当真啊…”说完才发觉措辞有些欠佳,君玉孚也没在意,只笑着轻轻点头,反而慰藉起我来“君某明白,姑娘莫慌。”
秋时雨在一旁冷冷哼了一声,走到床榻边,垂着那双慎人的眸子居高临下斜着我,冷冷道“公主实在英明,眼睁睁往敌人陷阱里跳。”我被他说得脸色垮下来,嘴角不断抽搐,回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那谁知道他们会在有太家军营驻扎的山里埋伏啊。”
我正怒火中烧着,秋时雨倒好,一扭头不再理我,转望向在一旁被我们逗笑的君玉孚,语气比跟我说话时客气了不少“君公子,家父说有要事与你商讨。”
我正纳闷太叔天奉找君玉孚能有什么要事,君玉孚已经起身,对我道了句好生养伤,便随秋时雨出去了,连给我开口发问的机会都没有,我这躺在榻上又动不得,只好自己胡乱思忖。
正昏昏欲睡时恍然听到帐外传来阵阵骚动,拿被子捂住头却闻人声越来越嘈杂,一生气甩掉被子强忍着剧痛站起身费力的挪向帐门口。
挑帘一看营帐中央围着一群太家兵似乎是在审问谁,我拾起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拄着,咬紧牙根满头大汗脸色如鬼的缓缓走近,到人群外后一边拿树枝在人群中开道一边不悦道“让开让开,你们在作甚?”
太家兵们这才看到我,皆吓了一跳,让出道后退到一旁,却并未行礼也未唤我公主。想来应当也跟秋时雨和太叔天奉一样,对我与我父太叔慕白有些鄙夷和怨恨吧。
我也不在意,待人群让出空隙后,方才看到被人群夹在中央的那人,却只是个瘦弱无骨的小丫头。与我相当的个头儿,穿着一身残破脏乱的水蓝色布衣,乌发绾在头顶已经松散凌乱,头一直重重垂着以至于我看不到她的面容。
我抬手揉揉阵痛的额角,拄着树枝站稳再看向一旁的太家兵,蹙眉发问“你们这是在作甚?欺负一个小姑娘?”一群汉子听罢却都没忍住,笑了起来,搞得我一头雾水,本来严肃的面色有些挂不住“你们笑什么?!”
一为首的士兵忍着笑回答我“回禀公主,此人是个少年来着。我等方才在营地外抓到来回晃悠的他,正在问他是否为凤军奸细。”我霎时红了脸,嘴角抽搐着哦了一声,真想马上掉头跑回营帐里,但好歹我也是公主,只得故作镇定的轻咳了一声,昂首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慢慢问……”众人忍笑齐声答“是!”
转头回去之前再心虚的望了一眼那个一直垂着头的瘦小少年,他却也正好抬起脸来看向我,那张巴掌大的白嫩小脸上,一双鹿一样澄澈的眼睛水波粼粼的望着我,我脚步一怔,险些被树枝绊倒。
而在一旁的士兵们可都把这一切深深的看在了眼里,所以我往后的人生中,多了一个怎么都摆脱不了的风流之名,童子癖。至于这为何怎么都摆脱不了,我想大抵全因我接下来这一句简短的话语。
我停下要往回走的脚步,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本公主看他不是什么奸细,你们放了他吧。”众士兵有的明笑,有的窃笑,但也都答应了。
等我再望向那少年想对他说‘你走吧’的时候,他却身子一软,昏倒在了原地。就仿佛他昏过去之前看向我的那一眼时读懂了我要说的话,然后就倒了下去,如此我便没法让他走了。然后他这一留,让我没想到的是,竟真真的留在了我身边一辈子。
我即刻惊慌的叫士兵将他抱到营帐里,并找来了军医给他看诊。军医把过脉起身对站在床榻旁的我拱手道“公主,此少年应当是多日未进食而昏厥的。一会儿便会醒来,药可不必服,督促他进食便是。”
我点点头让他退了下去。忙活给我做吃食的梦湘也闻讯赶到,到我身边二话没说黑着脸搀起我就要往外走,我赶忙拉住她,急急道“哎哎梦湘你别急,我伤口没大碍,你叫人多准备点儿吃的吧,这少年都饿昏了。”
梦湘听罢轻瞪了我一眼,撇嘴道“自己都这样了还多管闲事,你呀!”我拉着她的细手晃呀晃,狗腿的嘿嘿笑着“好梦湘,我知道你心肠最好,怎能见死不救呢是吧。”
她无奈的摇摇头,松开我的手边往外走边叮嘱我“我这就去帮他准备,你赶快回自己帐里,吃食我已经放好在桌上了。”我连连点头。
待梦湘走后,我也费力撑着树枝,强忍着痛感正欲出帐门回我的帐篷,后方忽轻轻传来一道小泉流水般清透的声音“小姐……”
我闻声回首,只见床榻上那个瘦弱无骨的小少年正要起身对我跪拜,我赶忙过去扶住他,连连道“哎你别这样。”他那双鹿一般的眸子里噙着泪花,望得我只觉自己心都好似纠到了一块儿。
他喏喏的再度开口“多谢小姐相救…小姐你…还记得弥儿吗?”我瞪大眼一惊,将自己脑子里记得的所有人过了一遍,也没想起自己何时邂逅过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少年,便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似是有些失落,后缓缓道“小姐那日被苏妈妈骗进了风满楼,是弥儿带小姐进房的…后来苏妈妈还叫弥儿…伺候昏睡过去的小姐…沐浴更衣…弥儿迫不得已…”
我听了眼睛更是瞪大了三圈,没待他说完便抬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他,已然语无伦次”你你你说什么?!你是那日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丫头?还还有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能伺候我沐浴更衣啊?!”
他似乎被我这么大的反应给吓到,也微微战栗起来,垂下头嫣红的薄唇轻抖道“不不是的,弥儿没有,弥儿叫别的女侍做的…弥儿也从来没想要加害小姐…”
我这才把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给咽了回去,舒了口气后,见他那副害怕的样子,便心生怜悯,放柔了声音轻声道“你别怕,你叫什么名字?”他眸中的泪珠子还是划过了白嫩的脸颊,滚滚落在被褥上,不知为何他的眸子他的样子他的声音都是这般叫我打心眼儿里怜爱。
他闻声仰起脸来望着我,用那小泉流水般清透的声音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温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