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清每念叨一遍,东方云逸就蹙眉瞧她一会儿,然后便惆怅地在屋内转一圈,馒头许是碍于她的那句后会无期,起先还跟着东方云逸一起在屋子里打圈,后来便紧贴着穆如清趴了下来,穆如清每每要和它一刀两断,它就更贴近穆如清一分,想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东方云逸看着床上的一人一狼,终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景逸小哥哥,才几个时辰未见,你为何如此狼狈?”西门春坐在景逸床边用丝绢揩着两行清泪。
景逸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拉肚子拉的已经严重脱水。饶是如此,他仍旧虚弱地朝着西门春伸出了手臂,试图安慰。
“景逸小哥哥,你想说什么?”西门春立刻握住景逸的手,将耳朵凑近景逸一张一合的嘴。西门春撑的腰都酸了,也没听出来他在说什么,只不过看他的架势,似乎在交待遗言,于是西门春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景逸小哥哥,你放心,若你去了,奴家定不苟活。”说完,又是两行清泪。
听到西门春的话,景逸似乎有些激动,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西门春给按了回去:“景逸小哥哥,别劝奴家了,奴家已经打定主意随你去了。呜呜呜呜……”
一阵诡异的声响过后,西门春便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脸色大变,找了个借口,匆匆跑了出去,差点撞上进门的东方云逸。东方云逸一看西门春慌张的模样和她微微湿润、微微泛红的眼眸,以为景逸发生了什么事情,三步并作两步便跨了进来。
景逸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的床围,眼角有泪水渗出,听到动静,他扭头看着东方云逸,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王爷!
东方云逸佯装镇定地揉了揉鼻子:“人都这样了,为何不请大夫?来人,速去将吴大夫请来。”
吩咐完,东方云逸嘱咐完景逸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景逸心中的委屈、怨恨、尴尬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想捶床,想呐喊,怎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派去请吴大夫的人很快便回来了,只是身后跟着的提着药箱的人却不是吴大夫。
吴大夫出诊了,被温家请了去,说是温家的小儿子被恶人给打了,貌似伤的不轻,一直昏迷不醒,还总说胡话,口口声声喊什么“穆姨娘”,温兆言在家急得团团转,自己还未动身,便安排了一顶轿子,把吴大夫抬去醉香居。
话说这吴大夫人还未到醉香居,半路又被截去了温宅,说是温夫人许氏一听说小儿子被人给打了,生死不明,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儿子有三个,死了一个还有俩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呢,老婆可就这一个,没了可就真没了,温兆言当即决定先给老婆诊治。
许氏幽幽转醒,还没看清眼前人就开始哭天抹泪,捶着温兆华怪他先救了自己,若儿子没了,她也要随着去。
温兆言无法,只得又另外安排了一顶轿子,带着夫人和吴大夫赶往醉香居。
吴大夫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掐了掐人中,翻了翻眼皮,摸了摸脉搏,又趴在温怀平的胸口听了听心跳,最终得出结论:“贵公子只是喝醉了,并无大碍,约莫晚上就能醒来。”温兆言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过问事情的始末。
了解了事情真相的温兆言,对着鼾声震天的温怀平就吐出了两个字:“孽子!”
醒酒汤加吴大夫开的药,满满两大碗灌下去,不一会温怀平就被尿憋醒了。
“爹,您什么时候来的?”温怀平眼眸猩红,一副厌厌的样子,“哟,娘也来了?娘您身子不好,这么大冷的天,就别四处走动了,仔细再受了寒。”
温怀平的几句体己话说的许氏心里头暖烘烘的,眼睛一酸,泪又下来了。
“夫人,当心身子,莫要再哭了,为这个孽子不值得。我着人回家歇息。”温兆言招来下人,示意他们送许氏回府。
“老爷,平儿还小,莫要过于苛责,”许氏不放心地嘱咐。直到温兆言点头应允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由着丫鬟扶进舆轿。
瞧着许氏的轿子走远了,温怀平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抱怨道:“爹,儿子刚醒,头痛欲裂,您老不说关心关心,张口一个孽子,闭口一个孽子,别忘了,我可是您老亲生的。”说完,温怀平就往茅厕走去。
“混账,给我回来。”
“撒泡尿再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可否?”温怀平满不在乎地回到。被骂的次数多了,他的脸早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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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去逸王府?干嘛?”温怀平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着许氏和太子的那层关系,温家和逸王一直不大亲近。
“赔罪!”
“赔了一个醉香居还不够吗?还要送上门让人打脸吗?我看爹您是老糊涂,算不清这笔账了吗?逸王是谁啊?咱们跑过去赔罪,人家兴许还不待见呢!要我说啊别费事了。”温怀平揉了揉脑袋后鼓起的大包。去茅厕的间隙,已经有小厮将他醉酒后做的荒唐事尽数说与他听了。
“你还有脸跟我提醉香居?就你这败家子,多少家产够你败的?”不提醉香居还好,一提醉香居,温兆言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这还不是为了爹您吗?谁让您老人家眼光如此独到,偏偏和逸王看上同一个丫头了呢?”想了想穆如清的举动,温怀平摩挲着下巴,“爹您还别说,那小丫头,够个性,够泼辣,有意思。”
“还敢胡言乱语?你去不去?”温兆言说着,就上来拧温怀平的耳朵。
“哎,爹,爹,轻点,轻点,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快放手,疼……”
父子俩吵吵嚷嚷,就这么来到了逸王府。
递上拜贴,下人通传,不一会,二人就坐在了逸王府的正厅中。
等了又等,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两人连东方云逸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爹,都这个时辰了,逸王是不是打算留咱们吃晚饭哪?就算炖的龙肉,眼下恐怕也该熟透了吧?”温怀平指着外面的天,小声地抱怨。中午喝了许多酒,没怎么吃饭,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闭嘴!”温兆言等的也有些焦躁,他琢磨不透逸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说不愿见人,又为让他们进来;若说愿意见人,又为何迟迟不出来。
他皱眉思索着,一旁的温怀平则小动作不断,悉悉索索响得他心烦。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温兆言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吊儿郎当,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惫赖玩意儿。
“爹,不怪我,是它!”温怀平委屈地指了指肚子。
温兆言叹了一口气,一点好脸也没给温怀平:“忍着!”
“忍不住。”肚子似乎有意配合温怀平似的,又咕噜了一声。
温兆言叹口气,侧过身子,背对温怀平坐着,索性来了个不听,不看,也不生气。
穆如清醒来的时候,月牙已经斜斜地吊在树梢上了,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她还做了个梦,梦中的自己成了醉香居的主人,不仅如此,梦中的东方云逸还对自己千种柔情、万种密意,甚至连馒头都比以前更亲近自己了。
“黄粱一梦哪!”穆如清有些意犹未尽地回想着梦里的种种。恐怕这辈子也等不到东方云逸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时候了。他那个人,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恐怕除了那个邱婉柔,他就没对人和颜悦色过吧。
想起邱婉柔,穆如清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人眉眼之间真的有几分相似呢。穆如清有些气闷,东方云逸就不能看在邱婉柔的面子上对自己客气一点吗?
“切,她是她,我是我,我干嘛要当别人的影子?”穆如清被自己卑劣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东方云逸突然出现,将穆如清吓了一跳。
“东方云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有声音?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穆如清抚着胸口,翻着白眼。她可记得两人前不久刚吵了一架呢。有骨气的人,就是会记仇,坚决不能给对方好脸看,哪怕他是你的主子。
“本王一直都在,只是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发现罢了!”东方云逸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说道。显然,穆如清方才的动作全部落在了他的眼里。
穆如清也不在乎,瞥了一眼已经堆了厚厚一摞折子的小几,又瞪了一眼东方云逸脚底下趴着的馒头,奚落道:“王爷近来往奴婢屋子里跑的可真勤快,难不成看上这间屋子了?若真如此,王爷说便是,奴婢给您腾地儿。总归这里的一切都是王爷您的,包括您脚底下的那只白眼狼。”
馒头听出穆如清在骂自己,耳朵瞬间耷拉了下去,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将她望着,委屈至极。感情先前自己表的衷心,都被窗外的西北风刮跑了,主子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本以为又要等来一场口舌之争,东方云逸却好脾气地没有发火,而是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稀饭,几碟小菜,淡淡地说道:“先吃点饭吧。”
穆如清摸不清东方云逸的脾气,坐在床上只将他打量着。
“放心,本王若想害你,方才你在梦中就去见阎王了。”
东方云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穆如清索性下床去吃饭。她可不愿意在东方云逸面前当孬种,无端被他嘲笑了去。
香菇瘦肉粥,香浓可口;爽口芹菜,清脆多汁;清蒸鲈鱼,爽滑鲜嫩;紫薯麻球,香糯酥软。穆如清看得食指大动,一口热粥下肚,热流顺着食道缓缓流入肠胃,浑身都舒坦,一口鲈鱼一根芹菜,荤素搭配,相得益彰,穆如清吃的不亦乐乎,心里对东方云逸的不满稍稍消减了几分。
偏偏就在此时,东方云逸幽幽说道:“方才本王一不小心,将你桌上那个漆线雕的玩偶给摔了,本王赔了一个新的给你,你看可还满意?”
穆如清的眼睛顺着东方云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原来摆放着漆线雕玩偶的地方摆放着另一个玩偶。
穆如清眨了眨眼睛,嘴里的紫薯麻球吧嗒掉了下来,咕噜噜滚了好远,滚到了馒头的脸前。馒头闻了闻,别过脸去,趴下再也不动弹了:“果然主子不爱自己了,以这么侮辱狼的方式喂这么个没营养的玩意。”
“这是什么?”穆如清举起小玩意,傻傻地问东方云逸。那是个男娃娃,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斜斜插进一根翠玉簪;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小人席地而坐,手抚七弦琴,身后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画面自有一番情趣。
此物件,做工精细,单单小人头上的翠玉簪,就青翠欲滴,玲珑剔透,竟然是块上等的好玉;小人儿的一身白衣,布料选自上等真丝,做工考究,轻轻呼口气,都能令衣袂翩然翻飞;七弦琴虽有成人小指那么大,但琴弦根根分明,轻轻用手一拨,铮铮有声;小人儿身后的竹林,层层掩映,竹叶脉络清晰可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清流激湍,撞在岩石上,激起一片片浪花,甚至还有少许溅到了穆如清的脸上。
东方云逸对这个物件似乎极为满意,看着穆如清,答到:“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
东方云逸这句话说得极为高深,极为隐晦,是以白目如穆如清除了听懂“善哉”二字,完全不知道东方云逸所云。
没有时间纠结东方云逸何时入了佛门,穆如清指了指小人儿:“我问你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