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条黄花鱼王氏两口子没动,原样送了回去,放到李某家过厅里的饭桌上。李某的出师虽有些不利,也并非没起作用。王氏再出现时,衬裤外面套上了一条大花裤衩,夏天穿的那种,又肥又大,把衬裤前面的那个撒尿口挡住了。李某老婆可以不再为看到他那个不合适的地方裂的口子而羞赧,但却为他那副怪模怪样的穿着忍俊不禁了。她笑不迭地把她的新发现告诉了丈夫,说:“真笑死人了,简直像个小丑!他为什么要丑化自己?”
李某看到了王氏的模样也乐不可支,说:“人家爱怎么穿怎么穿,那是人家的自由,碍不着咱们的事!”
王氏因为衬裤外面多了那条大花裤衩,一改从前那种贼头贼脑的作派,变得挺胸抬头步伐稳健,出入厨房厕所或走在过道里,都有如置身于无人之境一般坦然沉着了。
事情的结局是令人满意的。为此,李某受到了老婆的夸奖,颇为得意。老婆鼓励他说:“就该这么做,我们占理的事就要据理力争。”李某知道这话不错,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那么简单。王氏还有些作为让李某极看不顺眼,真要争辩起来也未见得理亏,可他却丝毫无法跟王氏理论。
王氏气管不大好,睡一宿觉后痰就多,全聚在嗓子眼儿里,藏得深且顽固。每天早上刷牙洗脸之前他都俯在厨房的水池上咳痰,不是一般的咳,差不多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大声地呕,让听的人觉得他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似的。李某两口子这时候大都在过厅里吃早饭,听到他在厨房里弄出这种动静,嘴里的东西再难以咽下去。早饭老是吃了半截就撂下不吃了。王氏吐出的疾或黄或自,冻儿似的粘在水池里,冲不净就让李某两口子蹭上了,就会从他们家的锅底或盆沿儿上扯起黏稠的一条。有过这么两回后,李某变得格外小心,不敢轻易往水池里放东西,用之前总先仔细把水池冲洗几遍。
王氏家还爱吃大萝卜,不是萝卜炖羊肉就是煮萝卜汤炒萝卜丝,弄得到处是大萝卜味。萝卜吃多了人就爱放屁。李某两口子总能听见放屁声。王氏放屁不背人,也许是完全漠视了另外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存在,随有随放,不加限制。有时李某在自己家屋里都听见王氏在厨房一边炒菜一边放屁。有时他一边走一边放,嘟嘟啦啦的发出一阵脆响,像胯下骑着屁驴子。王氏老婆不像王氏这么肆无忌惮,决不当着李某两口子的面弄出响声来。不过那股气老夹在屁股里不舒服,要瞅准了人都不在或乘人不备就把气放出来,一点一点很谨慎的。李某听见过王氏老婆放屁,她可能以为没人听见,实际上他听见了。王氏老婆放屁不像她丈夫那么响亮。也不那么理直气壮,而是细声细气的,调门儿很高,曲调婉转。听王氏放屁听多了,不觉得什么,听他老婆放屁李某就禁不住要发笑。有时虽没听到声却闻到了味。从过厅中一走一过,要是闻到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臭萝卜味,那准是王氏两口子弄的。
李某老婆兴灾乐祸地说:“他们家肯定老充满了这种味。两口子对着放,让他们互相熏去吧。”
李某说:“你以为人家这么傻,放屁熏自己?人家有屁都出来放,放完再回去。你到过道里闻闻就知道了。”
“我不去,”老婆说。“真讨厌!随便污染空气,这是不道德的行为,应该制止他们到处放屁。有屁回自己屋里放去。”
“这事咱可管不着!”李某说。“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咱们只能听之任之。”
王氏夫妇晚上睡得比较早,一方面是为了保证第二天早点起床,另外也是为了跟李某两口子错开睡觉前的洗漱时间,免得再为洗脸刷牙争抢厨房。这样大家互相都方便。一吃过晚饭,王氏夫妇就把就寝前该办的事都办利索了。除非上厕所,没事一般就呆在屋里看电视,不出去了。为了舒服点,有时干脆脱了衣服上床躺在被窝里看,看困了就睡。要是没什么好看的节目,睡得就更早。看无聊的电视节目还不如上床跟老婆做爱,然后倒头大睡。这是王氏的观点。
晚上十点以后,屋外的公共场所便成了李某两口子独有的天下。王氏夫妇只听得门外一片唏哩哗啦的水声,这水声要响很长时间。这是李某两口子在洗漱。听上去他们洗得很仔细也很全面。王氏两口子这时很少出去打扰他们。他们可以尽兴地洗。王氏夫妇这时大部在看电视,要不就刚上了床正准备就寝,或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正茫茫然颠簸于通往某个梦乡的途中。李某两口子摸到了这一规律,知道这时是一天中他们唯一不会受到无端干扰的时刻,他们充分利用每天的这段宝贵时光,不仅打扫就寝前的个人卫生,还做一些平时做起来与人与己都不方便的事。李某常赶这时候在厨房洗衣服,老婆的内衣内裤月经带之类的都可以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洗。王氏两口子一睡下。前半夜不会起夜,李某两口子可以安安稳稳地洗到十一二点。
可是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要是遇有好看的电视节民王氏夫妇就睡得比较晚了。王氏爱看体育比赛,他老婆爱看电视剧,看起来就没完。有时候看入了迷,往那儿一坐就不想动地方,也顾不上提前刷牙洗脸了,等看完电视才想起来,正赶上李某两口子占用厨房,很烦,刚才看电视那股子兴头被一扫而光,回到屋里干等。看完电视时间都很晚了,王氏老婆困得不行,不想等了。脸脚都不洗了,喝口水漱漱口上床就睡了。王氏不行,脸不洗没关系,脚不洗睡不着觉。他是汗脚。脚在鞋里捂了一天,汗湿发臭,脱掉鞋袜依然黏乎乎的不清爽,躺在被窝里脚上跟套了一层东西似的冰凉难受。看完电视无论多晚他都要烧点热水烫脚,就去厨房弄洗脚水。这时候进厨房难免比平时更不方便,有时竟撞上令人尴尬的场面。
王氏撞见过一回李某两口子一起洗脚。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过厅的角落里,四只光脚丫子凑在一个盆里互相搓。王氏看完电视出去时,他们洗得正高兴,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的一边打闹一边唧唧咯咯地笑,洗脚水溅了一地。王氏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大吃了一惊,打闹和嬉笑戛然而止。李某老婆立即擦了脚进屋去了。后来他们就分开洗脚了,一个人洗完另一个再洗。
王氏发现李某两口子坐那儿洗脚的样子很相象,都很难看。特别是李某,坐在旮旯里的凳子上,两只脚杵在盆里露出半截丰肥的小腿,一副呆相,总让王氏觉得他刚受完老婆的气。李某洗脚很有特点,不用手,两只脚互相蹭。蹭完脚心蹭脚背,再用一只脚的脚趾扣另一只的脚趾缝。他洗脚的动作很快,两只脚几乎是在水盆里扑腾,像只被拔光了毛的旱鸭子在水中挣扎,弄得满地是水。
王氏还惊异地发现,李某竟长着一双女人的小脚,细瘦且长,皮肤雪白,脚孤拐很大,使得两个大脚趾向外撇成外八字;二拇脚趾老是压在大拇脚趾上。这是他见过的样子最丑的一双脚。李某还长了两条女人的小腿,那是发了福的中年妇女的腿,丰腴白皙光滑无毛。王氏由此联想到从没见过李某夏天穿短裤这一事实。夏天无论天气多热多闷,他都捂着条长裤,王氏从前不解,这下他立马悟出了个中缘故:李某肯定是耻于裸露出那两条雪白无毛的女人腿,就捂着条长裤遮羞,越捂越白越白越捂,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便造成了现如今的恶果。王氏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老婆,她说:“他不光长得像女人,整个就女气十足。”
王氏能感觉到,李某不喜欢别人看他洗脚。王氏每回从屋里一出来,李某就停止了一切动作。王氏总好看他两眼,欣赏他那副受气包儿似的呆相。在王氏目光的注视下,李某显得极不自然,像有群蚊子叮在了他的光腿上,想立刻把脚从盆里拿出来,拿出来后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下意识地缩回小腿,似乎要把它们藏起来。看到李某这副样子,王氏觉得很开心,过来过去就有意多看他几眼。次数多了,李某不堪忍受,采取了对策,洗脚时手里拿张报纸,一听到王氏家屋门响,便赶紧张开报纸挡在水盆上,把半截小腿和盆里的脚都遮住,俯下身去装作看报纸。李某越是自我掩护王氏越是觉得有趣。
王氏不怕撞见李某,可是怕撞见李某老婆。撞见她多有不便。撞见她洗脚倒没什么,要是撞见别的不该看见的,那就令人难堪了。王氏真撞见过一回。
那天晚上,电视转播世界杯足球甲级联赛,王氏每逢足球必看,一看就上瘾,什么都不顾了,不看完不睡觉。那天晚上看完足球赛很晚了,他关了电视机就去厨房准备洗漱烧洗脚水。过厅里亮着灯,空无一人,厨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一阵哗啦哗啦的撩水声。王氏不知道怎么回事,推门就进。只听里面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先别进来!”已经晚了,王氏推开了门,跨进了一条腿,把里边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李某老婆正慌慌张张立起身背过脸去提裤子,王氏只见一团白嫩光鲜的肉在眼前一间就钻进了那条牛仔裤里。地上放着一盆水,旁边放着香皂,一块用过的卫生巾上沾着一条乌黑的血迹。王氏脸涨得通红,连声道歉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