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蹲在地上,手拿玻璃弹珠。弹珠撞到墙边,又转回来了。有时两个玻璃弹珠会撞在一起。又分开。我站在他俩旁边。看弹珠滚来——滚去。我没走。就站在他俩旁边。放学了。操场上没有人,打乒乓球。因为要下雨了。天上有黑云,一朵。所以要下雨了。风把红色方便袋吹到他膝盖上,他用手拨开了。红色方便袋飞上了天。又摇摇晃晃往下落。落到一棵树上。挂在一棵枝子上,扑扇。他俩继续蹲在地上。肯定住的比我近,我回家要走好多路。他俩可能,就住在学校对面。我想去班上拿书包。书包还放在抽屉里。我打算玩一会再回家。没有人打乒乓球。我把球放进口袋。那是一只黄色乒乓球。我轻轻任它
掉在地上,它会“邦”的一声。弹起来。我又会抓住它。没有球拍。我拿一张纸壳对墙,打过球。但纸壳弹不起球。球落在地上。不起来,会沾上灰。如果球很干,就不会。球会漂在水里。球会待在口袋,不动。球会在空中飞来,飞去。
有一只飞机飞过。白白的一小块,飞过去了。它不会,掉下来。我问过他,他也讲,飞机不会,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它那么重。
我想蹲下来看他们怎么瞄准一个弹珠然后用劲弯着大拇指弹出去但就是不会总是打不准。
我没跟他俩说话。因为他俩一直没讲话。一直蹲在地下。膝盖上蹭了很多泥巴。那个胖胖的人口袋里,有几十个玻璃弹珠可能还多。风吹不动重东西。弹珠虽然很小,但很重,风吹不起来。它都不动。不会像是叶子和方便袋一样,飞上天。人也飞不起来。
我走了。
到走廊上,回头。他俩还蹲在地上,趴在地上。瞄准。一个人终于说话了,说:那个人走了。那个人指的可能,就是我。我终于走了。走廊的门是一个圆形。上面油漆,一块块掉了。像一种病。我们村有一个这样的病人,身上的皮肤一块块掉了颜色。拜年去他家,我不敢接他给的糖。我不去他家。但小木耳不怕。他不怕病。他还摸过他掉了颜色的手。但也没有被传染。没人讲过不能碰他。但我怕走廊上没有人。只有风吹过来,我走到楼梯,摸着灰。灰会留下我手的形状。黑云都走了。从二楼能看到,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走到班上。门锁了。一把黄黄的小锁挂在锁上了。钥匙在王老师手上。王老师住在操场对面的一栋楼,最下面。我从楼梯走下去,扶着栏杆。栏杆上面有刚刚的我手的现状。我又在它旁边,留下了一些。一个人走路,会有声音,在楼梯上面回响。很轻也有。好像踩下去的脚,压出了一个藏在水泥中的球,弹在墙壁上,撞来撞去。他俩不在了。我走过去。地上的泥巴,被摸的很光滑。一颗玻璃弹珠在窝里。我看了看四周。就捡起了那颗弹珠。放进口袋。和乒乓球,放在一起。它重,在口袋里动。乒乓球轻,反而不动。和在地上不一样。口袋里风吹不到的缘故。
我沿着操场边沿的那一线草,走。一直走。保证不走到水泥地上,也不走到草地上。在这条分界线上走。像猫走在一堵墙上。轻轻走走到王老师住的房间。门锁着。拉着窗帘。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是弹簧锁,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有人的声音。出气的声音。不是说话。也没哭。不是笑。门上有缝,我从门缝里看王老师光着屁股站在地上。会很冷。房间里比外面风小。他可能在小便。但是不可能对着自己的床小便。
还六年级的一个班长,手扶在床上,站在王老师前面。裤子,也脱掉了。和王老师一样,弓着,身子。
我敲门。我认识六年级的那个班长。她在我们家吃过饭,她和我姐姐,是好同学。我想,她不会不高兴。我又敲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从门缝里又看。他们像电视里被点了穴道的人。我就坐在门口等。她肯定会出来,她要回家,吃饭,睡觉。等了好长时间,黑云,又移了过来。
我看见了姐姐好同学的屁股。我要躲起来。只是突然想到。一阵狂跑,躲进厕所里。瞄着。门慢慢被拉开了。王老师的卷发,一片片,移出来。看了看四周。不像是看,下雨没有。两边看了看。看了看没有人。她就走了出来。我假装从厕所里上厕所出来。
王老师看见我脸通红。好像偷东西,被我发现了一样。我没发现啊。王老师喊我:你过来。
我就走过去。走到他跟她之间的位置。站住,不敢看他。
你怎么还没回去,他问我。她把手扣在书包带子上面。看厕所那边,好像那边,还有一个人一样。
我说,我肚子疼,上厕所。
我不敢讲,是玩。
上厕所上到现在,他问我。
我想起书包。我说,我书包还在班上,等你回来拿书包。
王老师问,那刚才你有没有敲我门。
我讲,没有,我没有敲,我不晓得哪个是你房子。
王老师又问我看到谁刚来过。
我讲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刚有两个人打弹珠,走了。
哪两个,王老师问我。
我说不认识,好像是四五年级的人。
王老师不相信我,又问我怎么在厕所。
我说外面风大。风又把那个红色方便袋吹到了天上,飘啊飘,还把操场跑道上面的泥巴都吹到了风里面。地上的草也摇啊摇。
王老师带我去班上拿书包。她还是没动。王老师问她:今天你教你的作业你会不会了。
她点点头。好像受到批评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落下来。窝口的弹珠也会,在窝口转一圈,没落进去,又滑走了。故意一般。我跟在他后面,他穿了裤子。跟光屁股不一样的样子。他的裤子后面,有两个口袋。口袋上面有一粒圆扣子,在起伏我拿了书包准备走。王老师说,你跟刘莉一起回家。
我只好跟她一起回家,在街上走。路上的人都在门口捧着碗吃饭了。我背着书包,她也背着书包。我姐姐来找我了,骂我:玩疯了。
她喊刘莉去我们家吃饭。又问我怎么和她一起。
我说正好一起出来,就一路走。刘莉不来我们家吃晚饭。她外婆在家,等她。够晚她外婆肯定会骂她。
她妈要骂她,讨好我姐姐说。
我姐说,她要有妈就好喽。
她妈死啦,我问姐姐。
姐姐说不是,她妈跑了。
跑哪去了。
姐姐说搞不清。跑走了。跟其它人跑了。
她爸也要骂她,我又说。
她爸又不回来,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根本不管她,姐姐说。
那她没人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说。
是没人管他,她外婆只喜欢她弟弟,根本不睬她。姐姐说。
刘莉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风吹乱了她头发。她的衣服好大,也在风里面摆起来。像天上的国旗。
她好漂亮,我说。
姐姐笑我,你还懂漂亮,哪漂亮。
我说漂亮就漂亮。
姐姐拿着我书包,牵我跑起来。她讲跑起来暖和。但我跑不动。
星期五下午姐姐和刘莉去河对面同学家玩。也带我去。要过渡,坐船,一个小木头船。我和姐姐坐一边,刘莉坐我俩对面。划船的人站在船头。划船在水上走的飞快。要是在岸上,根本走不了。和口袋里的弹珠跟乒乓球一样。对岸的埂子上,有房子,住的好高。要爬一个大上坡。过了河再往下走,是一片一片的草籽田。开着绿色的小叶子里长满了紫色小花。我们三个人在草籽田里跑,我跌倒了,裤子上沾了花的彩色水,怎么也弄不掉。我们还在一家不认识的人的水缸里,喝了好多水。轮流喝。走了好远好远。姐姐同学不在家。我们三个又要回家。回家的路短了。
到了镇上,我和姐姐回家。刘莉要去学校找王老师补习。
我说姐,你不要刘莉去补习。
姐姐说,为什么,又不要钱。
我说,王老师打她。
姐说,你知道个屁。
刘莉去补习了。我知道操场上有人打乒乓球,但不想去学校。刘莉今天送给我一只铅笔,我想拿它,画一个船。世界上最大的船。把王老师装在上面,带他去太空,不让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