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太子投来了不解的眼神,时盼阳又继续缓缓说道:
“不错,齐王做下的这些事一旦被昭告天下,百姓一定会对皇家怀有恨意,可严惩齐王,未必就是一件坏事。皇家体面固然重要,可眼下大严乱象已现。朝廷、官场,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此次好生堂一案,又事涉数位三品以上官员。他们徇私舞弊,他们贪赃枉法,他们背主忘恩,他们草菅人命。百姓会不恨吗?百姓会只恨我们这些臣子吗?陛下小惩大诫,的确顾全了皇家颜面,那么敢问殿下,在微臣的营中有上百位被害百姓,他们会怎么想?有一就有十,有十就有百,三人尚且能成虎,那么百人呢?千人呢?万人呢?到那时,就不是内忧外患了吗?殿下,您醒醒吧!如今的大严,就已经是内忧外患了!严惩齐王,昭告天下,百姓会知国法之下无贵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任何人站在民心的对立面上都是万劫不复。这难道就不是维系皇家体面的法子吗?”
这乱世,这乱象,时盼阳越说越激动,双拳紧握,想到那些百姓,不由得裂眦嚼齿。太子呆立在原地,把她如雷鸣一般的话语都听在了耳中,心中就好像有烈风卷起,与那些他看惯了的阴霾纠缠不休。
良久,太子猛然倒退几步,跌坐在了椅子上。这一字一句,都如当头棒喝,敲得他耳鸣目眩,震得他魂飞魄散。久居深宫,身在高阁,如何能得知时盼阳这种日日与百姓接触、在战场上以命相博之人的所见所闻?
时盼阳连续几次深呼吸平稳了心态,望着太子又说道:
“殿下,陛下的金口已开,削了齐王的亲王爵位,微臣自然不敢抗旨。此事,也只能就如此收场。殿下此番前来,不就是想知道,微臣在早朝之时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吗?那么微臣不妨再给殿下说上几句实话。微臣是边关之将,与朝中百官素无交往,更不要谈结党营私。所以,微臣没有栽赃齐王的理由。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但在那朝堂上所说,不过是万中之一。东境军务繁忙,明日微臣即会返程,想在此之前陪一陪家人。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恕微臣失陪。”
连骂带赶,太子还是头一遭在臣子家里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时盼阳转身就走,剩下太子一人在那枯坐了半晌,最终还是黯然神伤的离去了。
时府一家团圆,加上了一个新的以家臣自居的萧倾珊和赖着不走的杨重云和萧倾潮,六个人一起热热闹闹的搞了一次家宴。
是夜,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可齐王府却没那么平静。
亲王之位被夺,薛旷被人活活钉死,就连元天阁的暗线郭离都没保住,齐王此次被时盼阳等人打了个满盘皆输。
可他眼下哪有时间管那么多?木香斋的烂摊子还在等着他收拾,如果收拾不好,那才是穷途末路。不过还好,他的家臣不算少。
齐王府富得流油,自然便养了不少人。去木香斋的是齐王的心腹,他当然是不甘心就这么割舍。
随便找了个好控制的,把他的家人握在手里,齐王吩咐了心腹教给他一套说辞,又上下打点,把自己府中的银钱充作赃银,尽数都送进了国库,一桩惊天大案就这么被人顶了下来。
再回过头来审视,手下已是无人可用、无银可花,齐王恨得是牙根都痒痒。什么都没了,还谈什么夺嫡?怎么夺?拿什么夺?就凭那几个没什么用处的芝麻小官?更何况他现在败迹已现,朝中那些墙头草,谁不是只认银子和脸面办事?银子没了,亲王也被削成了郡王,简直是一败涂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杨家、桑家,和那个姓时的贱人。
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本王死,也要拉着你们下地狱!
随着龙虎将军败走,北境仅剩杨言业一人,他是万万无法抵挡鄂涛和张漾两支大军的。故而派兵驰援,便成为了重中之重。可朝中屡屡出事,官员折损了一个又一个,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良将可用?
夜已深,齐王在折腾木香斋的事,皇帝自然也不想见到他,此次的御书房中议事,也就没有了齐王的身影。
左都督杨言业身在北境,对战事最有话语权的相昆和耿煜都立在了房中,太子也在,只有衡王不在府中,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皇帝眉头紧锁,手里捏着杨言业的战报,里面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日张漾出城袭营,杨言业指挥大军抵死反抗,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可他自保都勉强,又如何谈退敌?
“相卿京城唯有你来镇守,朕才能放心。但眼下这北境,成国这虎狼之师,可如何是好哇”
太子刚想说话,相昆就给他递了个眼色。这话,他都不能接,更何况是太子。
“陛下抬爱,老臣定会为陛下守好京城。”
皇帝唉声叹气,相昆也不敢接话,耿煜本就是败军之将低头不语,兵部尚书谭九息倒是没忍住这气氛,率先开了口。
“陛下,微臣倒是有一人选,只是不知合适与否。”
皇帝来回摩挲着眉毛,抬眼瞥了一下,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说”
谭九息拱手答道:“陛下,眼下这刚刚回京的怀远将军,不就是个最好的人选吗?陛下当初封她,便是因为她有奇谋能立奇功,事实证明陛下也并没有看走眼,她能有这连升三级的风光,那么定然是有些本事的。现下东境情况还算平稳,窦承业被困在了清逸城一时三刻无法脱身。那么想来,以怀远将军的谋略,应能在最短时间内平定北境战事。”
皇帝听着他的话,逐渐把眉头舒展开来,听到最后,已然露出了喜色。
齐王一事她给皇帝找了不小的麻烦,皇帝现在一想她就头疼,居然一时半会把她给忘了。但她能在千里之外就抓住了齐王的痛脚,也足以见得她确实是有能力的。
“的确是个上佳人选,可荷风不能无人镇守”
谭九息拱手又答道:“陛下,臣曾听闻,宇国公对战应军颇有些心得,那这荷风总兵一职,可由昭武将军杨重风接手。杨家世代忠良,想来昭武将军也一定是家学渊源,应对起应军来该是得心应手。”
谭九息这话严丝合缝,的确不错。杨家对付应军是再好不过了,而成军那边又的确急需援军,时盼阳在这个时候回京,也算是给皇帝帮了个大忙。
“不错,拟旨吧,朕允许她自行挑选麾下将领和兵士,除了朕的亲卫,其余人马只要她开口,朕无有不准。若她能解北境之困,朕,便封她做龙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