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武安愣了一下，尽管在一片漆黑当中看清乔苏的脸色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他仍然感觉到了乔苏眼睛里显示出的悔意。她后悔了，她不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我也不应该听。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低声问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这是真的吗？”
乔苏没有回答，她自然知道薛武安这个问题的本质。
黑暗当中的一切都混沌了起来，冲击着薛武安信仰的最后一道防线。尽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在与曾经坚定的法家信徒俞仲再度交谈之后，薛武安对墨家的坚持已经很淡了，但这种信仰并没有完全崩溃，它仍然坚固地扎根在薛武安内心深处的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以在薛武安的心中再度长出一根嫩苗。
有那么多人因自己而死，有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给自己托付他们的意志，这是有原因的……不，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必须要有一个原因。不然的话，薛武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接受。章鲁、张任、伍健的母亲都因为自己而死；卢修、山咏、杨去疾、柳发、高登五个人因自己而抛弃故国；安西君、乔琰、六叔死在
自己的面前；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在战场上与自己曾并肩作战的将士们，随国的公子铨、公子乐、公子班，卫国的冯鸢，梁国的皮密新、吴维……他们多多少少都有向自己托付的东西。
薛武安无法承担这些，他只能把这些人的性命放置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的压力小一些，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但是现在，终于到了正面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承担这些的时候。
薛武安可以忍受墨家支援秦国，就算是加上为了扶植一个强大的敌人以彰显墨家的存在这样荒谬的借口，薛武安也多少可以理解。但是黑铁亭……那是黑铁亭啊，那是与自己对决多次的黑铁亭，尽管因为百里华和宇文邺的原因，薛武安无法对黑铁亭产生绝对的恶感，可是黑铁亭是秦国手中的一把利剑，手下高手如云，这不是什么“支援”，而是为虎作伥！
薛武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苏在黑暗当中也看不清薛武安的表情，但多少也猜得出来，“交易。”
“交易？”
“你应该还记得墨家早年的境况。”乔苏轻声道，“秦帝国崩溃之后，
面对墨家的全面复兴和反扑，秦国改变了以前的方针，他们看到了现在墨家的改变，决定与墨家合作。这种合作一直以很隐秘的方式进行。仔细查过卷宗之后我才知道……乔琰已经算是对秦国态度比较恶劣的巨子了，至少他还可以发动对秦国的‘墨守’行动。”
“什么意思？”
“墨家先代巨子们……写《非秦》的时候是真心的，与秦国战斗时也是真心的，秦帝国建立之后与秦帝国的对立也是真心的。只是这种真心，在后来重建墨家组织的强烈需求下，都变得不重要了。”
“秦国一直在支援墨家？”薛武安皱起了眉头。
乔苏无言地点点头。
一个多月前，当乔苏通过六院推选成为正式的巨子之后，一个神秘人就找上了她，向她提供了大量的物资援助帮她重振墨家，但是也向她言明了墨家应该担负的责任：为秦国黑铁亭训练并提供杀手。
“本来这些事黑铁亭自己已经做了很久了，但是最近黑铁亭出了一些变故，人手不足，还希望墨家多多费心，就像以前的那几次一样。”
这是那个神秘人的原话，当时听得乔苏冷汗涔涔。到那时候乔苏才知道，墨家
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可怕。
墨家在秦帝国崩溃之后迎来了新生，一改之前学派的作风，成为了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组织。但是这也给组织的财政带来了非常大的困难，虽然墨家对外宣传墨家是通过冶铁、锻造技术和梁国封地的赋税来养活整个墨家上下的。但是当乔苏接任正式巨子之后她才知道，这些对于十万墨家弟子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解决的方法也有，那就是给六大分院充足的自主权，可如果真的这么做，六大分院将瓜分墨家几乎全部的实权，墨家总院将成为一个彻底的空壳。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当年的墨家巨子接受了秦国的援助，而秦国开出的条件也相当丰厚：除了组建黑铁亭之外，秦国几乎不对墨家进行任何要求，就算墨家发动针对秦国的“墨守”，秦国也不会中断对墨家的援助。
而在当时，中原正处于混战当中，新生的三秦、北方的幽山、老牌强国梁、徐都想在秦帝国的焦土上抢到更多的实利。除了秦国，没有人会理会墨家。
“就这样？”当一切解释完之后，薛武安忍不住握住了拳头，“这就是他们的理由？”
“武安……”乔苏叹道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改变它。”
薛武安咬住牙，把更多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去，“如果是你的话……还是办得到的。”
乔苏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找你的原因，我一个人办不到。就算我能带领墨家脱离秦国的控制，我也无法变出那么多钱来。”
“你想让墨家依附薛国？”薛武安一愣。
乔苏淡然地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薛武安的话，“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办得到。但我需要知道的是，你们到底能不能赢，武安，我需要实话，这关系墨家十万弟子的未来。”
如果太子穰和公子平的联盟在夺嫡之战中落败，那么依附他们的所有势力必将遭到清算，薛国自然也没有墨家的立足之地了。薛武安自然知道乔苏这话里的深意，但是听到乔苏对他说这些，他竟然有些恍惚。
萧平、百里清、百里华、俞仲、灵越，再到眼前的乔苏，自己以前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成为了自己的“盟友”。
薛武安苦笑道：“说句实话，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帮你写封信，如果我在薛国落败，你可以在梁国立足。就算实在不行……不如你解散墨家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