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掉拐棍的公开亮相
·“全民公决”式的民意测验
·大调整第二天全部报到
三月初，我来到脱去冬装换上新绿的佳木斯市，接待我的是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徐发和市长刘海涛，他们的前任已调回省里走上新领导岗位。民情调查告诉我，市民对佳木斯刚拉开改革开放的大幕就换主角有些不悦，但看新领导势如破竹的超常行动，感到“佳木斯有救了”。
这两位领导的确身手不凡。徐发四十七岁，是靠当农民的父母上的中学，是靠当妇女队长的妻子上的大学。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在哈尔滨一家军工厂搞技术和管理工作，后调到哈尔滨市委担任过****、纪检委书记和市委***等要职。这位高级工程师爱读书，知识面丰富得让美国人都佩服。他来上任不久，会见美国驻沈阳总领事，徐发历数美国历届总统的家族身世政绩，当然也包括风流轶事，这位领事不禁叹服：在美国也没有几个这么了解美国的人！徐发还爱游泳，在哈尔滨，他是每年最早下江和最晚上岸的人之一。他要在佳木斯的松花江一试身手。
刘海涛出生本省一个闭塞的小镇，在药铺当店员的父亲给他和弟弟都起了带“海”字的名字，他们兄弟三人，一个是省体委主任，一个是大庆市委***，还有他，都是靠人民的助学金上的学，靠党组织扶植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的。刘海涛在绥芬河担任市长时，是最早参预打开通向俄罗斯大门的人，在以后的章节里我们会看到关于他的故事。他在俄罗斯有许多朋友。前几天他带领佳木斯政府代表团访问比罗比詹市，听说他是全国人大代表，为他派有警车开路的车队，住在俄罗斯总统住过的套房，每次宴请，要上十道菜。
徐发和刘海涛不另起炉灶，他们准备在前届****的基础上，还要打着开放开发的旗帜，以外向型经济为新的生长点，继续把佳木斯建设成陆海空客货齐过的全方位的立体开发的大口岸，成为黑龙江省唯一的出海口和连接东北亚通向太平洋的“大陆桥”。他们提出了“两改两开”“两转”“三提高”的指导思想。然而他们发现，许多领导干部在思想观念领导方式和工作作风上与实现这个目标相比，还有相当的不适应。为此，他们办了一期领导干部的“换脑筋学习班”，并提出“先换脑筋后换人，多换脑筋少换人，不换脑筋就换人”的思想。没有料到，这一举动在佳木斯引发一场“地震”，一时间“换脑筋”成了佳木斯街谈巷议热门话题，连当地的《佳木斯日报》《三江晚报》也改变了没有零售的历史，最后连报社工作人员每人一份的“自用报”也抢光了！
二月八日，有本市二百个关键人物（各部门和大中企业负责人）参加的“换脑筋”学习班在佳木斯宾馆拉开帷幕。当日的《三江晚报》报道：四十一名政府各部门一把手将在会上就按市场经济要求“换脑筋”、放权力等题目发言。秘书写稿，头头当播音员的老套子不再重演了。市委市政府要求，发言人自己准备发言提纲，不许拿讲稿，限时三十分钟。与会者将拿到一张表格，将对发言人打分。这条消息的大标题：“看你离开拐棍行不行”。配发社论的标题是：“必换没商量”。报上同时透露了徐发在会上的讲话：各部门负责人的发言，要考虑可操作性，顺着换脑筋的风吹牛不行，不要当“高级呼悠师”，这个职称不怎
么样。同时，他说，学习班上的发言，可以视作负责干部的“竞选演说”。
大众传播工具，把全市人民的兴奋中心都转到了宾馆会场，老百姓都想看一看，这些决定几百万人民命运的官员们怎样亮相，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主角还没登场，新闻大战已经硝烟滚滚。市电视台二十多人的“大军团”抢先进入会场，市电台的八人报道组，接踵而至，他们保证“不漏掉一个字”，佳木斯日报总编挂帅的十五人报道团要“后发治人”。
最紧张要数“一把手”们，虽然都是为政多年，每天都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可这回是“命题作文”，不让拿稿，就让说三十分钟，可真难为人了。真才实学者心中有数，早就盼望有这公开亮相的机会。而许多人心乱如麻，想找人代笔吧，眼前尽是些酒友、牌友、舞伴，就是找人写出来，全背下来也要费些时日。急得嘴起泡的、洒黄尿的、发高烧的皆有之。他们第一次感到，当个小官可真不容易！可现在已经当上了，可千万别下来……左思右想，许多人夜不能寐。
在电视刺眼的弧光下，在全市人民的睽睽众目下，各位“一把手”登台了。也有杰出者，二十年前的浙江下乡知识青年，现任的市经贸主任杨朔群关于下放权力搞活经贸的发言一炮打响，报界评论：“杨朔群放权卓尔不群”。中国银行佳木斯分行行长姚志强在发言中说，“小二管大王”（银行办事员管企业家）的问题，要马上解决，欢迎企业界公开揭露，激起全场热烈掌声。公安局长吴继学关于整肃警风整顿治安的发言格外引人关注，《三江晚报》的标题是：“吴大帅，看你说了做不做！”当然也有表现“不凡”的：上台后紧张得声音颤抖忘了词的，也有做小学生背课文状的，也有背到半截干脆掏出小本念的，也有当场犯了“舞蹈症”，下台就被送进医院的会后，徐发接受了记者的彩访。他首先肯定了许多发言讲得全面，动了脑筋，尽管发言中含金量不高，但里面确实有金子。他希望与会者放开讲，能听到令人一惊一震，值得一记，值得画重点的新观念。他迫切希望发言者能“潇洒一回”，就算准备不充分，放开胆量侃一次也不要紧。他批评有的职能部门的发言，如同演员画了一张“花脸”上台，换脸不换脑筋。
换脑筋学习班给落后而沉闷的城市，带来一股从上到下的“冲击波”。虽然改革开放的口号也喊了十多年了，这里的许多官员还按着几十年形成的思维定势思考问题处理工作，尽管山河依旧危机四伏，他们内心深处最关心还是自己的“位子”“车子”“房子”和“孩子”。这些人组成的网，把这个城市盖住了束缚住了，简直要窒息了！群众心中不满，怨声载道，可谁也没有办法，天长日久，他们也认了，似乎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的。现在，有两个勇敢者，他们就要打破这一切，一些官员的日子不太好过了，群众高兴了。他们胸有成竹，要有理有利有节地把改变这个城市命运的革命进行下去。
就在换脑筋的同时，换人的工作也在公开进行。徐发和刘海涛说，我们是围绕发展****市场经济选人，市场经济是开放的，我们要改变过去选人用人的封闭式、神秘化。为了给新一届的政府组阁，市委派出由市人大市政协负责人带队的七个工作组深入到政府各部门考核现任干部。他们公开和职工群众见面，说明
来意，然后找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干部谈话。把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当面和每个干部谈清楚，是就是是非就是非。然后召开班子生活会，根据群众的意见，成员之间公开地进行批抨自我批评。
办换脑筋学习班，让干部公开亮相，是考核干部第二个过程。参加学习班的各界人士、各企业负责人，每人发一张“评价表”，分十几个项目，为每个发言者打分。而这个分数绝大多数和在干部所在单位的考核得分一致。把领导呈自然状态地放在群众面前，让群众有一个自愿表达意愿的机会，这样对干部的识别和评价就变得容易了。
在这同时，市委****发表电视讲话，讲明这次政府组阁的原则，干部的条件，欢迎全市人民推荐干部。然后由市委向全市、基层单位发民意测验表。如要考核政府农口的干部，就向农口基层单位和各乡村发一千张表；如考核教育局的干部，就向各中小学发一千张表。许多群众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权力，往往一张选票全家填，他们相当严肃地表达了意愿。这样“全民公决”式的方式基本把全市人民对调整政府各部门负责人的意见集中起来了。
在完成以上三个过程后，市委拿出了一个调整五十三个政府部门一把手的意见。市委市政府领导又兵分二路，一部分在佳木斯，一户户地走访人大政协和离退休的老同志听取他们的意见；一部分到哈尔滨，直接向省委书记孙维本同志、***马国良同志汇报这次调整干部的意见，同时也向对应的厅局征求意见。在这之后，把上下都接受的名单交人大常委会讨论，投票表决。
三月一日，市人大召开会议宣布入阁的五十三人名单，其中有十六人是新提拔的。市人大主任郑重地向他们颁发了任命书。同时调整的还有五十多个副局级干部。原来的十五名政府副秘书长，只留下六名。市委***姜杰找这些干部集体谈话，第二天，全部到了新单位报到。
这是一次比较大的调整，事后竟没有一个干部去找去闹。徐发已有言在先，不管谁来找，把民意测验的结果向他公开，如愿意可向社会公开。不过在换脑筋亮相之后，有找市委的，表示自己的能力有限，甘愿当二把手，或退下来。市委赞扬这些同志的行动，并对他们的工作做了相当客气的安排。徐发在干部大会上说，我们要对每一个干部负责，也要对事业负责。有的干部我们养你一辈子，就几万元钱，让你在岗位上耽误一年可能就是损失几十万，几百万。有些干部，我们宁肯提拔之后养起来，也不让他在岗位上耽误事业！
辞行前，我还是请徐发同志对用人问题发表意见，他快言快语，毫不隐讳。他说，用人的腐败是最大的腐败，人才的浪费是最大的浪费。我们现在是“闻鼙鼓而思良将”。群众说的好，“佳市富不富，关键看组织部”。这些年，我们在干部改革制度上做了许多努力，这次我们也进行了一些尝试，到底怎么样，还要看实践。我们不能撤换所有的人，再给一些干部重新振作再立新功的机会。我们也不能保证不用错一个人，我们试图把这些干部的命运交给群众，他们的亮相发言都录了音，登了报，群众可常问他们说了算不算数，随时检查监督他们，当然也可以要求罢免他们。
“什么时候，把决定干部命运的权力交给群众了，什么时候干部制度的改革就到位了。”
我记住了徐发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