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洮江市仅隔一条洮江的T国，是魁姐之前避之不及的厄难所，可是如今她却执意前往，只为求个究竟，死也死个明白。
她自知此行实乃飞蛾赴火，理性的常少辉又何尝不知？
可是他并没有劝诫魁姐止步，因为借着魁姐，接触到黑恶势力尽头的王文瀚，是他多年来的执念。
他知道自己此番执意前往，被涂成和蔚伟知道以后，一定会把他批评的狗血淋头，但是他依旧要去。王文瀚就像一座多年来一直没有攻下的城，这让奋战多年的常少辉一直心痒难捱。
“把王文瀚这座大山搬到了以后，我就退下来吧。”常少辉坐在去往T国的渡轮上，暗自发忖：“子墨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想......以后就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度过余生吧，或许那种地方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看惯了尔虞我诈的尘世后，常少辉竟有些厌世。
恍惚中，常少辉睨了一眼魁姐，这才发现魁姐领口的袖子被刮破了，衣服布料上还有些未干的血迹。
他紧张地握住她的左手，仔细查看:“里面衣服都浸红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魁姐看到伤口，秀眉蹙着，淡淡地说了声:“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了吧。”
受过专业训练的常少辉一眼就发现袖子划破的地方，不同于衣服被撕裂的痕迹，整齐的切口，明显是利刃所为。
常少辉警觉地朝着四周看了一遍，果然，上次交过手的一个黑衣人正藏匿在渡轮人群中。那双阴鸷的双眸，纵使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常少辉也一眼就认了出来。看来他早就盯上他们了，只是之前碍于人多，下手时遇到了阻碍。
常少辉拉了拉魁姐的衣角，示意魁姐提高警惕。
她心领神会地颔首，双眼雾蒙蒙得样子特别像受了委屈还要假装坚强和勇敢、并且积极面对生活的乖乖女:“我就知道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魁姐从她衣服内侧，掏出那把王文瀚送给她的关键时刻可以守住秘密的CPX，偷偷地交到常少辉手上，幽幽地浅声道：“放心用，我做过处理了，不会留下指纹。”
常少辉一噤，费解地看着魁姐。
这把CPX，与之前被他偷去，刻意丢在曹敏劫持被缴毒品现场的那把CPX不同，之前那把是魁姐亲自在T国备过案的，可是这把并不是她备的案。
也或许是黑枪吧，不过此刻的魁姐对此毫不在意。
常少辉意外的是那句“处理过了，不会留下指纹。”如此说来，魁姐此次前往T国，早就蓄谋已久了。
也或许，之前那把备过案的枪支在被他偷走后，魁姐早就有所察觉，没有细查，不过是她刻意为之。
常少辉怕魁姐涔涔流血的伤口，惊扰到他人，于是褪去自己的衬衫披在魁姐身上。
“谢谢！”魁姐眼皮一垂，眼尾瞬间就红，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我也不管你陪我去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此去凶多吉少，如果我死了，那个U盘还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记住，把里面的钱，用在该用的地方。”
虽说是六月，但是魁姐脸上的冷汗直流。不过她感觉不到冷痛，之前她为了保护王文瀚，伤到过神经，痛觉比正常人要迟钝得多。再加上一心赴死的她，哪里还顾得了那么一点点的伤痛。
她流下的冷汗，是由于她的过度紧张。显然，被王文瀚在人在这艘渡轮上追踪，她是无法活着走到王文瀚身边了。
这艘渡轮有不少偷渡客，也或许所有人都跟魁姐他们一样，都是偷渡客。只有偷渡，才不会被警觉的王文瀚察觉到，可是没想到还是被他的人追踪到了。
有人藏在渡轮暗格里窃窃私语，似乎是几个年纪相仿的花季少女：
“姐妹们，只要你们听我的，过去了好好干，我保证等你们回洮江以后，所有人都会对你们刮目相看，绝对没有人再瞧不起你们，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听说T国遍地是黄金，只要豁得出去，没有捞不到钱的。”
“对啊，听说那边寸土寸金，一个月挣得钱，比在洮江市挣得要多几倍。”
“姐姐，我们肯定听的，等我们赚了大钱了，一定先拿来孝顺你。”
一听对话内容，就知道是一群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要被拐卖到T国去了，可是正在叽叽喳喳畅想着未来的女孩们，还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魁姐深谙此事，也只是惺惺一笑。
十多年前的她，可不就是这样被拐去T国，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的吗？
若非那年的遭遇，她又怎么会遇到巧舌如簧的感情骗子王文瀚，又怎么会被他利用，做尽了作奸犯科的事情。
几个雀跃的女孩突然安静下来，细听，外面有声音，隐约听着是“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
空气瞬间变得死寂。
隔间外面，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瞬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魁姐给船家多付了钱，跟常少辉站在船板上。
暴雨袭来，他们钻进了驾驶室躲雨。透过驾驶室的玻璃瞭望过去，雷电劈个没完没了，电光闪得整条洮江波光粼粼。
大雨在造作，把城市颠倒，人也在造作，把人性颠倒。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绑起来？”
雨声里，女孩们的声音瑟瑟发抖。怯弱的声音，足以证明他们依旧没完全意识到自己的险境，否则一定会像当年的魁姐一样，吼破了喉咙。
不一会儿，女孩们的声音变消失在了暗格，显然，她们的嘴巴已经被严丝合缝地堵上了。
一声神气的女声再次传出，依旧试图敷衍过去：“你们别害怕，前面就要过界了，我们就是担心一会儿你们有人出声，惊扰了海关。等我们安全到了T国，我们就帮你们松绑哈。”
显然，这声音就是来自女孩们刚才还扬言赚了钱以后，要第一个孝敬的姐姐了。
被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年少的女孩们，对外界的阴暗毫不知晓。
许久，暗格里一片寂静。
显然，懵懂无知的女孩们还是被那位所谓的姐姐忽悠了过去。
雨水哗哗地从驾驶室玻璃上涌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女孩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开始了反抗。
男人们冷冽而无情地哈哈大笑，嘲讽着：
“你们也不能怪我们狠毒，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傻。”
“是啊，那么多普法，防盗，防黑恶势力的反诈宣传都没看吗？这么浅显的手段，居然都能上当。”
挣扎中，几个男人吵着女孩们就是一顿拳脚。奈何女孩们嘴巴已经被堵死，连喊叫都没有机会。
当魁姐和常少辉还在替几名女孩担忧时，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却在紧紧地盯着他们。
常少辉没作声，紧扣着扳机的指尖轻微地动了动，雨滴顺着手骨的轮廓砸掉到船板的水洼里，波澜乍起。
魁姐抬首，顺着光，视线从朦胧的雨雾里穿过去，看着棱角分明的常少辉的侧脸，欣慰地一笑：“你跟王文瀚一样，都是骗子......但是被你骗，我是幸福的！”
常少辉一噤，异常困惑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也是刚刚才确定的！”魁姐波澜不惊地看着常少辉，眸光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干我们这行的，哪有嫉恶如仇的！”
原来，常敬之在察觉到被拐女孩时，双眸中透露出的警觉，早就被魁姐暗收在了眼里。
水雾浸湿了魁姐那双细而长的双眸，唇色也不似白天那样红，昏暗的光又把五官的轮廓虚幻，像一副不真实的、没有对焦的美人图。
自打在这艘渡轮上看到了黑衣男人，魁姐就意识到，王文瀚那里，她是到不了了。
多年前，他替她赎身的时候，问过一句话：“我替你赎身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死，你就要死，你愿意吗？”
魁姐深深地记得，多年前，她回答那句“我愿意”的时候，双唇噙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本想偷渡过去，趁王文瀚没发觉的时候突降到他身边，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生活的特别不幸福。
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撒的谎，可是她还是想亲眼目睹一番，否则她死不瞑目。
可是如今，他的幸福与否，真的要与她无关了。
魁姐黯然地挪着小步，把自己挪进了黑衣人的视线，朝他投去叫嚣的眼神，表示“我不怕你，有本事，你杀过来啊”，并且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伴随着隐隐的一声“嗖”从身后传来，常少辉急忙侧身，只见黑衣人邪笑着，一个飞刀就朝着魁姐的方向抛掷了过来，稳准狠。
他来不及思索，掏出早就上膛的那把IPX，朝着黑衣人射了过去。
常少辉的枪法在特训时，总是排名第一。可是眼瞅着子弹不差毫厘地朝着黑衣人的心脏飞去，魁姐却迎了上去。
终于，魁姐还是倒在了那把王文瀚给她备下的“终结者”之下。
血泊中的魁姐，依旧浅笑着。
或许命运待她不公，但是，她有权选择中途退出这场注定不公平的游戏。
常少辉顾不上理会自己如洮江般翻涌的情绪，伴随着再一次的枪响声，黑衣人“咚”地一声掉入了波光乍现的洮江。
最终，嫉恶如仇的常少辉还是选择解救了被拐的女孩们，他明知道这样有可能是暴露出自己卧底的身份，但是他还是不假思索的做了。
“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人嫉恶如仇的？”魁姐的那句话始终响彻在常少辉脑海。
善恶之间，有明确的分界线吗？
孰善孰恶，真的有判断依据吗？
既甄杰之后，就连他之前以为无恶不作、奸邪狡诈的魁姐，也进入了他的灰色地带。
善总是频繁地出现在恶的尽头，而恶却也始终徘徊在善的左右，善恶不过一念间。
蛰伏在黑暗中的常少辉，一度自诩是正义的化身，可是如今，他越来越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