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对中国东北发动了突然袭击,仅三个多月就占领东北全境。为进一步挑起全面侵华战争,日本陆续运兵入关,到一九三六年,日本已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北平。一九三七年初,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向日本政府提议给中国以打击。七月,驻丰台日军连续举行挑衅性的军事演习,于七月七日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
“卢沟桥事变”的发生,使北平、天津相继失陷。
日本铁蹄践踏下的中国,到处遍地焦土,到处惨无人寰!
天津沦陷后的第二年,白瑞轩携家眷迁居天津。他和妻子汪一琛,带着十岁的儿子嘉一、满月刚过的女儿嘉玉,离开白府,搬到了天津。
本来,白瑞轩和汪一琛要刘淑贞一同前往。自从那次受惊吓病倒之后,刘淑贞的身体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硬朗,经常心悸、头晕,把她留在白府,他们实在不放心。然而,无论白瑞轩夫妇怎样劝,好话歹话交替相攻,就是无法将老人说服。她说自己哪儿也不去,就守在白府,这儿离着老爷、太太近,她要跟他们作伴儿;说自己要走了,老爷、太太会孤单。白瑞轩和汪一琛终究没能说动刘淑贞,只能随她的心思,把她留在白口镇老家。临行前,白瑞轩对王四叔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顾好奶娘,有事马上往天津发电报、打电话。
天津地处华北平原东北,北屏燕山,东临渤海。自唐中叶以来,一直是军事重镇和漕运中心。明永乐二年,镇守北京的朱棣为了同侄子争夺皇位,在此渡过大运河南下。朱棣作了皇帝后,为纪念由此起兵的“靖难之役”,将该地御赐为天津,并筑城设卫,从此便有了“天津卫”这个俗称。十九世纪中叶,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逐步发展成为当时中国北方最大的金融商贸中心,英、法、美、德、日、俄、奥、意、比九个国家在这里开辟了租界。
白瑞轩一家,便住在英租界一栋带花园的别墅。
这幢别墅式砖混带地下室的三层小楼,英格兰庭院式,清水砖墙,暗红瓦顶,造型别致,幽静典雅;楼内装修十分考究,***木地板、木楼梯、木门窗,天花板有灯光灰线,卫生暖气齐全。一楼为客厅、餐厅、卫生间,二楼为卧室、起居室,三楼备有客房、储物室。春夏秋之季,院内花木扶苏,景色宜人。
白瑞轩的公开身份为天津“永盛贸易公司”董事长,经营项目主要是对外贸易。尽管有这样一个庞大实体作掩护,但在白色恐怖肆虐的天津,夫妇二人还是如履薄冰,慎之又慎。迁津五年来,他们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情报获取和传送任务,为天津、冀中军民粉碎日寇一次又一次的清剿、扫荡,提供了有力的情报支撑。
一双儿女在夫妇二人的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嘉一这个南开中学的中学生,虽然才十四岁,但已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男子汉摸样,每学期都会摘得最优学生奖的桂冠,这让白瑞轩夫妇感到很欣慰;五岁的嘉玉,天真可爱,粉团玉琢一般,年龄虽小,唐诗宋词已会认、会背几十首。两个孩子给白瑞轩紧张忙碌的工作,带来了许多乐趣。
去年刚入冬,刘淑贞身染风寒,咳嗽不止,痰中带血。白口镇方圆百里的郎中,该请的都请了,吃了几箩筐草药,但就是不见好。王四叔这才往天津白公馆打了电话,告知了刘淑贞的病情。
恰巧,这时白瑞轩不在天津,正在上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汪一琛放下电话,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博迪格夫妇,自己则赶回白府,将刘淑贞接到天津,送进马大夫医院。检查结果,刘淑贞患的是肺结核,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纵然医生医术高明,最终也没挽留住她的生命。好在,白瑞轩返回天津时,刘淑贞还一息尚存。他在奶娘病榻前,喂饭喂药,端屎端尿,尽了十几天人子之孝。
旧历新年到来的前一天,刘淑贞在白瑞轩的怀抱中,含笑辞别人世。
白瑞轩披麻戴孝,将奶娘的灵柩运回白府,为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她安葬在白家祖坟父亲的身边。白瑞轩知道,这也是父亲的心愿,自己这么做,母亲不会怪罪。他
十分清楚,母亲去世后,父亲虽然名义没有将奶娘收房,但她是父亲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了那么多年。
刘淑贞的离去,对白瑞轩的精神打击很大。如今的白府,疼他至深、爱他至深的亲人,都驾鹤远去,再逢年过节,漂泊的心连个念想都没有了!那里成了名符其实的空壳子。思捋着这些,白瑞轩的心丝丝拉拉的疼。不过,想到奶娘再也不用为自己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望穿秋水的将自己等盼,她那颗始终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歇息,白瑞轩也便释然了。
白瑞轩办完奶娘的丧事,安排好白府诸事,便离开白府。他将白府所有事情,全部委托给王四叔,由他全权管理。汪一琛一直等烧完三期,才回到天津。
白瑞轩一家迁居天津后,一直没有雇佣人,这似乎与他们的身份不符,住洋房的人,家里怎么可以没有佣人呢?而从事地下工作,家里绝不能随便雇个什么人进来。组织上曾考虑派一个女同志过来,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因此,表面上白瑞轩一直在托场面上的朋友帮着找家佣,但又总以不理想为借口,将介绍来的人辞掉。如今奶娘走了,他思虑再三,决定让小翠过来,一来可以遮人耳目;二来减轻一点妻子的负担。妻子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这些年,汪一琛既要做情报传送工作,又要应酬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白瑞轩常常望着妻子忙碌的背影,眼睛潮湿。他发誓等革命胜利了,要好好陪伴妻子;第三,小翠八岁时讨饭讨到白府门口,昏倒在冰天雪地中,被看门人发现,奶娘将她收留下来。她在白府生活十几个春秋了,是个勤快懂事、忠厚可靠的好姑娘。刘淑贞临终前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没见到盼盼,一个是没把小翠嫁出去。其实,刘淑贞早就想给她选个好人家,怎奈小翠就是不肯,说自己不嫁人,要陪太太一辈子。弥留之际,刘淑贞对白瑞轩和汪一琛说,要他们好好待小翠,给她找个好人家。
小翠来白公馆,应该是最佳选择。
白瑞轩把自己的想法向组织进行了汇报,得到同意后,他让王栋将小翠接了过来。
这天下午,白瑞轩处理完助理拿来的几份来往货单,便离开了公司。回白公馆的路上,王栋时不时扭下头,看坐在副驾驶位的白瑞轩一眼。白瑞轩脸上挂着若隐若现焦虑。王栋明白他的心思,便宽慰道:
“大哥,嫂子又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肯定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白瑞轩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虽然她还不是党员,但每次任务都完成的不错。只是这次情报太重要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无法配合冀中军区完成后面的任务。”
说话间,他们来到自家别墅前,王栋按了两下喇叭。正在院子里草坪上陪嘉玉荡秋千的小翠,连忙把秋千停下,跑过去开门。
白瑞轩远远地望着女儿,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愉悦,一下车便朝女儿走去。
深秋的阳光,洒在秋千架上小姑娘的身上,她周身仿佛镀了一圈金边,金边里传出小姑娘甜蜜稚嫩的童音:“爸爸——”
白瑞轩来到秋千架边,一把将闺女抱起来,在她白里透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嘉玉搂着白瑞轩的脖子,甜甜地叫着“爸爸”。
白瑞轩爱惜的望着女儿,说:“嗯,今天精神不错,看来我闺女的病是彻底好了,明天可以去幼稚园,对吗?”
“嗯,我可想幼稚园的小朋友了!”嘉玉满脸稚气地说。
“好,明天爸爸送你去。妈妈呢?”
“在屋里。妈妈逛街刚回来,买了好多好吃的,还给我买了这条新裙子。”小嘉玉说着要爸爸放她下地。
白瑞轩遂将女儿放下。嘉玉双手将粉底白花连衣裙的下摆抻开,说:“爸爸,好看吗?”
白瑞轩作认真打量状,左看看右瞧瞧,说:“哇,太好看啦,我的小嘉玉简直漂亮极了。”他弯下腰,又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然后把她交给小翠。
小翠拉着嘉玉的小手走开了。白瑞轩含笑的目光追着女儿的背影,久久才收回。
白瑞轩走进二楼他们的卧室时,妻子已换上了朴素的家居
服,那件雍容华贵的紫色锦缎旗袍躺在床上。见丈夫进来,她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包。
白瑞轩望一眼床上的旗袍,笑道:“怎么,你就这么讨厌穿它?”
“我大概就是这样的命,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浑身不自在。”汪一琛说。
“你这样的老婆,真给我省钱。”
汪一琛挖了丈夫一眼,说:“给你省钱还不好?你要是娶个好吃、好穿、好玩,再加上好抽的,你就是家产万贯,几年也得给你败光喽。”
白瑞轩望着面容依然姣好的妻子,说:“所以,我一直不娶,一直等汪家姑娘出现了,才动凡心。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石狮子桥上,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
汪一琛脉脉地望着丈夫,心里很受用,但嘴上却故意说:“还小姑娘呢,净说好听的,我都老太婆啦!哎,咱儿女都这么大了,就不用‘肉麻’了,啊!”
白瑞轩拉起妻子的手,说:“那可不行!就是将来老得走不动了,我也要跟你‘肉麻’。知道吗,因为有了你,我的生活才变得如此美满。”
汪一琛幸福的微笑着,什么也不说,只深情地望着丈夫。半晌,她从丈夫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起胳膊,拇指和食指手指探进梳得极其讲究的发髻,从里面取出一个细细的小纸捻,递给他。
白瑞轩迅速展开纸捻,认真看起来。随着他的目光在那张小字条上移动,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变化。良久,他抬起头,对妻子说:“日寇为了摆脱军费急剧增长的困境和国内经济危机,不断在我国掠夺粮食、棉花和铜铁矿等战略物资。情报上说,敌人正在加紧筹备物资,陆续往天津港集结,择机运回日本。中央要求我们密切注意这个动向,尽快搞清敌人运送物资的准确时间,配合冀中军区和盘山游击队将其截获,迫不得已时,将其销毁。
“另外,为了加强天津地委和冀中军区的通信力量,延安派来一名通信教员,负责报务员培训。这位教员叫黄宁,后天到天津,在天津停留一周,为地委培训出一名报务员。组织决定由你承担这项任务。一琛,你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收、发报技术,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有什么困难和意见吗?”
“组织这样信任我,谢还谢不过来呢,怎么会有意见!”汪一琛激动地说,“瑞轩,等我学会了发报,咱们的电台就能发挥作用了。”
白瑞轩点点头,说:“回头你和小翠在三层给黄宁同志收拾一个房间,电台也安置到那里,便于你学习和今后工作。”
汪一琛点点头,说尽快收拾,她让丈夫放心。
“还有,”白瑞轩边说边点着打火机,将那张字条烧毁,“情报上还说,延安截获了一份电报,说一个名叫井上樱子的日本特工,近日将抵达天津。这个井上樱子身上带有日军最高统帅机关给侵华日军驻天津屯军最高长官龟田熊一下达的最新指示。上级要求我们尽快摸清这份最新指示的详细内容。”
“瑞轩,我的任务?”汪一琛询问的目光望着丈夫。
白瑞轩再次拉起妻子的双手,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她,说:“一琛,你只是一名基本群众,却一直在为党的事业出生入死,真难为你了。我必须代表党组织对你说声,谢谢!”
汪一琛轻声说:“我深爱着你,深爱着我们的国家!为自己深爱的人、深爱的国家做事,需要说谢吗?如果非要说谢的话,也应该我说,我要感谢你们对我这样一名党外群众,始终如此信任!瑞轩,我是随时准备为你为之奋斗的事业献出一切的。”
白瑞轩将妻子揽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啊,如今国家多灾多难,国人若能都像你,一心系着她、爱着她,就不会是一盘散沙了。一琛,组织不吸纳你入党,是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完全是为了保护你。你不在党,万一遇到什么事情,组织通过一些渠道、关系,斡旋起来就容易些,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汪一琛点点头,说:“我明白!只要能为党做事,能为你分担些什么,我就快乐,就幸福,在不在党,不要紧的。”
听着妻子朴实的话语,白瑞轩把内心的感动,通过自己臂膊的力量,传递给了妻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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