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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一琛到白府赴任以来,刘淑贞一直让她跟自己和盼盼同桌吃饭。对刘淑贞给予的这种礼遇,汪一琛心存感激,也常常忐忑不安。一个被雇用者,跟主人同桌用餐,简直就是不知道世上还有高低贵贱几个字。汪一琛永远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多次婉言谢绝刘淑贞的这种安排。但善良的刘淑贞不答应,说自她走进白府大门那刻起,就没把她当过外人,让她也不要有那么多礼数;说大家能凑到一起是缘分,不能那么见外。

可是今晚,当刘淑贞差人来招呼汪一琛去用晚餐时,汪一琛找了个恰如其分的借口,婉转拒绝。她清楚,少爷回来了,有些礼数还是要讲的;人家越是不把你当外人,你越应该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她到后厨跟王四叔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吃过晚饭,汪一琛惦记着盼盼,便去她屋里看望。轻轻敲敲屋门,门很快就开了,张嫂见是汪一琛,忙把她引进里屋。

盼盼身后靠着几床棉被,半卧半躺着,专心地摆弄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见汪一琛来了,盼盼兴奋地冲她举起手中的洋娃娃,说:“先生,您看这洋娃娃多好看,我像她吗?我爹在天津给我买回来的。”

汪一琛见盼盼像所有重感冒患者一样,眼里水汪汪的,说话鼻音也很重,但精神还好,便暗自松了口气。她坐到炕上,探过身将手放在小姑娘的额头上,感到***的。晌午时分浑身还火炭似的孩子,一剂中药下去后,竟出现了这样的奇效。汪一琛心里不由得对中华中医的博大精深,生出许多感慨,许多敬意。

汪一琛冲盼盼笑了笑,手离开她的额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她那细嫩的小脸蛋,说:“好看,但是我们盼盼更美丽。还难受吗?身上舒服些了不?”

盼盼点了点头,说,“一点也不难受了。但是先生,明天可以不上课吗?我爹回来了,想跟爹多呆会儿。爹这次回来后,主动来看我,问我哪儿不舒服,让我好好养病,跟我说了好多话,给我带回好多好吃的,还送给了我这个洋娃娃。我娘活着的时候,爹从来不送礼物给我,每次回来也不跟我说话。我问过娘,爹为什么不爱搭理我,娘说爹的脾气就那样,不爱说话;奶娘说我爹外冷内热,是偷偷在心里喜欢我。”

汪一琛将盼盼揽在怀里,望着张嫂说:“这么可爱、美丽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张嫂忙不迭地说:“就是,就是。”

汪一琛捋着盼盼的发辫,轻声对她说:“不难受不等于病好了。上课先不急,等你好利索了,咱们再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盼盼一听,小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冷不丁地勾住汪一琛的脖子,在她脸上很响地香了一口。汪一琛先是一怔,随即亲了亲她的小脸。

从盼盼屋里出来,汪一琛想去刘淑贞那儿坐会儿。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每天晚饭后,她总要陪刘淑贞坐一会儿,聊一会儿。刚抬脚要往刘淑贞的住处走,却立刻意识到今天过去不妥,少爷刚回来,他们俩不知有多少知心话要说呢。这样想着,汪一琛便沿回廊折回自己的房间。

进屋后,汪一琛灯也没点,和衣躺下。去了趟镇上,直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累,上炕时,双腿疼得她禁不住发出轻轻一声“哎哟”。

此刻,一弯月牙正挂在窗前。汪一琛望着弯弯的月亮,反复咀嚼着盼盼刚才的话,心头像被罩了一张网,已经渐渐淡出脑海中的那些问号,重又走了出来。

忽然,汪一琛觉得自己很好笑,心说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你只不过是个家庭教师,只要把人家的孩子教好就行了,何苦想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这样一想,罩在心头的那张网也就化开了。

人有时很怪,越是想入睡,睡神偏要跟你作对;越是不想思考问题,接二连三的事情,偏要闯进你脑海。此刻的汪一琛就是这样,刚才那个头绪才放下,女师大校园以及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的身影,又款款朝她走来。

“三·一八”惨案前的北京女师大,是多么美好啊!柳丝拂拂,绿荫蔽蔽,花团锦簇,香气阵阵,到处是少女们的裙带钗影,到处是姑娘们的朗朗笑声。那浓郁的花香,少女的倩影,使女师大生机盎然,美不胜收;从女生宿舍里时时传出的浅引低唱和脂粉幽香,总是那么醉人,那么令人想往。她在那里生活学习了三年!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个三年,可她却把那三年视为自己的黄金时光。在那里,她经常和同学们坐在学校的礼堂里,聆听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的宏论,她从他们那里,得到许多人生启迪,获得许多人生哲理。如今,那些可尊可敬的导师境况怎样?那些被抓捕的同学境况怎样?其他同学的境况又怎样?

唉!汪一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为了生存,来到这里做家庭教师,可这种苟且偷生的日子,要到何时才是尽头?……汪一琛在胡思乱想中,睡神渐渐朝她走近。

不知过了多久,汪一琛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忽轻忽重的声响。她激灵了一下,连忙睁开眼睛,惶恐地环顾一下屋子,却见屋里一切如旧。她暗笑自己神经质,还被“三·一八”的梦魇缠绕。她翻了个身,将被子盖在身上,想继续睡。就在这时,刚才那个窸窸窣窣、忽轻忽重的声响又传入耳中。这进院子只住着她一个人,来到白府后,她从没在夜间听到过任何声音。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能听到自己心跳。她一骨碌身坐起来,趴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朝外张望。

借着月光,汪一琛影影绰绰地看到两个男人搀扶着另一个男人,正沿着抄手回廊朝西厢房走。

他们走得十分吃力,尤其是中间那人,几乎就是被左右两边的人,拖着往前移动。

汪一琛从他们的身高、身型上看出,两侧的男人是石狮子桥上遇到的穿长袍的男子和车夫。蓦地,她想起自己傍晚从镇上回到白府时,王四叔说的少爷回来了的话。莫非,这个穿长袍的人,就是白府少爷白瑞轩?

他们终于到了西厢房门口。汪一琛看到,进屋之前,穿长袍的男人立在门口,朝院子四周,扫了一眼,尤其朝自己住的这个方向注视了良久,之后才打开屋门,跟车夫一同将中间那个人架了进去。

汪一琛将窗帘慢慢放下,双手捂在怦怦狂跳的胸口上。良久,她才镇定下来,抬腕看看手表,这时,时针正指向午夜十二点三十分。

他是白府少爷吗?

他应该是白府少爷!

作为白府东家,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出自家任何角落,可他为何要选择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鬼鬼祟祟地来到这进院子?那个被搀扶的,是什么人,他怎么啦?

又一谜团,像涟漪,在汪一琛心中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子夜之后便再没合眼的汪一琛,天一放亮就躺不住了。她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门。出门的那一瞬,克制不住地朝西厢房望了一眼: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寂静无声,像没人住一样。

汪一琛来到花园,沿青砖铺成的小径,茫然地走。这里,虽然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红花绿浪,树的枝桠上也仅剩了不多的泛黄叶子,在恋着树枝不肯离去;往日鲜翠欲滴的绿草,在深秋中瑟瑟着细弱身子。然而,这样的景色,在她眼里却别有一番深意——她透过那残败的枝桠、萧条的衰草,仿佛看到了来春之时,那含苞的嫩芽和碧意弥漫的天地。

她漫不经心地溜达着,偶尔停下来,看一看天边正慢慢升起的红日。望着喷薄欲出的太阳,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自己孱弱的灵魂,即使不能惊人心魂,也要让它在自己的理想之树上开出一片红来。可是,昔日的同学好友,如今都在哪儿,为何一封信都不回自己?唉,现在的自己真像一只失群的雁子,孤伶伶的,与理想抱负越来越远……

汪一琛低着头,一边想心事,一边走向凉亭。不经意地抬起脸,却见昨天在石狮子桥上遇到的那个穿长袍男人,正从凉亭朝自己走来。他今天换了件深紫色缎面长袍,外面依然披着昨天那件黑呢子大衣。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期和他相遇,昨晚子夜那一幕,立刻走进汪一琛的脑海,恐惧随之占据整个身心,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像被定格了一样,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这时,他已经来到汪一琛跟前,目光依然像在石狮子桥上相遇时一样,亲切、温和。

“汪先生早!我们已经认识了,对吧?”他微笑着说。

汪一琛似乎没反应过来,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注视着面前这位面带惊恐和青涩之色的姑娘,呵呵一笑,说:“噢,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才对。我叫白瑞轩,这个宅院的主人,你学生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来,干咳了一声,“你学生的父亲。”

直到这时,汪一琛才回过神来。她感到面前这个男人在说“你学生的父亲”这句话时,似乎有点难为情,那么不自然,心里说了一句这个家长真有意思。这样想着,她给他鞠了一躬,说:“白少爷早!昨天下午是我不好,惊着您了,我很抱歉。”

“不必客气。”白瑞轩说,“昨天我一进家门,奶娘就跟我不停地说你,说你这也好、那也好。搞得我昨晚就非常想见见你这位让奶娘如此中意的先生,可你却刻意回避,不来跟我们一起用餐,而是到厨房同小翠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我想,你一定把我想象成了那种面貌狰狞、让人害怕的人。现在看到了,还不至于,对吧?”

汪一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不是您说得那样。您不在的时候,太太天天念叨您、特别想念您,您回来了,我想太太肯定愿意单独跟您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所以……”

白瑞轩望着低头的汪一琛,说:“我奶娘对你很满意!”

“是太太人好,她对我太周到了,我很感激。”汪一琛抬起头,写在脸上的羞涩,那么明显。

“听说你到白府已经有小半年了!”白瑞轩问。

“嗯,四月初到府上的。”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毕业?”

汪一琛迟疑了一下,说:“没有毕业,刚读了三年。”。

“噢?”白瑞轩询问的目光望着她,静听她的下文。

汪一琛轻轻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参加了反对军阀**行为的‘三·一八’学潮,所以被校方驱逐出校。”

“这样啊。”白瑞轩轻声说出这几个字。他将目光从汪一琛的脸上移开,平视前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视线转向她,“听奶娘说,你是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启事,才来这里的。乡村条件比不得京城,你没设想过到了这儿,也许会不适应?”

汪一琛看了白瑞轩一眼,便把自己被校方赶出校门后,想去南方参加革命却身无盘缠、无处栖身只好借宿“安徽旅京学会”、从报纸看到招聘启事便给刘淑贞拍电报应聘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对白瑞轩述说了一遍。

白瑞轩听罢汪一琛的述说,抬头望着天空,沉思良久才将目光收回。他注视着她,说:“汪先生,你太诚实了,太学生气了。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外面的风声有多紧,政府从来没有停止对参加过‘三·一八’运动的激进分子的抓捕。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居然对我讲了这么多,就不怕我出卖你?”

白瑞轩这

些话,不但没使汪一琛惊恐,她反而笑了。只是那笑里,带着明显的苦涩成分。她看了白瑞轩一眼,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想想我那些或牺牲、或被抓进监狱的同学,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就觉得与其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当初像刘和珍、杨德君她们一样,英勇的死去。

“一个死都不怕的人,还怕您出卖吗?‘三·一八’惨案之后,我是那么想踏向革命征途,去轰击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可我跟大家失去了联系。说实话,刚被驱除出校那会儿,我害怕过、茫然过,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然而,”说到这儿,汪一琛停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我依旧茫然。”

白瑞轩温和地望着她,用兄长般的语气说:“死,是不可怕!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看这个乌烟瘴气的世道。可你想过没有,你死后,父母、兄弟姐妹的痛苦?难道你一点也不考虑他们的感受?”

汪一琛垂下了头,半晌,才轻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说到这儿,她抬起头,莞尔一笑,自嘲地说,“我是真正的‘无产者’。”

“那,你跟谁长大?”

汪一琛不愿回忆过去。北京求学三年来,她从不对任何人说心境,从没对任何人讲过来京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此刻,话赶话赶到了这儿,白瑞轩这样一问,敏感的汪一琛便以为他是在艺术地了解自己。她想,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对孩子的家庭老师进行一番较为全面的了解,于情于理都不过分,自己不能拒绝回答。

于是,汪一琛把自己在父亲去世后,先是到姑姑家寄宿,后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便只身一人进京求学的经历讲了一遍。她省略了姑父欺负自己未遂一节,把进京求学的原因,说成是自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白瑞轩听罢,凝视着她清秀的脸庞,语调及其轻柔:“你的身世,你从小寄宿姑姑家的经历,造就了你这种……这种柔中有刚的性格!我不知道这样定性你的性格,是不是正确。”

汪一琛稍微侧了一下脸,她怕对方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水色。长这么大,除了记忆中的父亲,还没有哪个异性用如此轻柔的语气跟她说话。此刻,时令已至深秋,清早已经有了冬的寒气,但汪一琛心里却分明感受到了温暖。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自己属于什么性格的人。”汪一琛停顿一下,将脸转向白瑞轩,目光有些朦胧,“不过,从小我就渴望自己能像奔逸如狂飙的骏马,飞扬大地的尘沙,使大地在我足下动摇。但是,我知道自己终究做不了骏马,因为我终归不是骏马;我只能圈伏槽下,咀嚼这食厌了的草芥,整天浑浑噩噩、不长进地活着,目送四季年复一年地从身边白白流过。”

汪一琛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面前这个刚刚认识的男人说心境。他不是那种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男子,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凝重、沉稳之光,却让人感到诚恳真挚、温厚善良;他身上没有大多数公子哥的纨绔样儿,倒像个邻家大哥,可使一颗焦躁不安的心,得以安顿。

白瑞轩听得很认真。等汪一琛的话一停,他呵呵一笑,说出的话,也是和前面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我已经试探过小丫头,她进步很大。看得出,这几个月你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我已经从她对一些问题的表述中,感觉到了。客观的讲,这孩子没什么天赋,更谈不上冰雪聪明。但是,我这次回来发现,她方方面面的确都长进了。”

“白少爷谬奖!不过您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感到很欣慰。”汪一琛说。

“不是谬奖,是真实感受。哦,不知你对现在的薪酬是否满意,如果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

又是一个和前面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我已经很满意了。”汪一琛连忙说。迟疑了一下,又说,“白少爷,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白瑞轩友善的说。

汪一琛望着他,迟迟没有开口。她在考虑怎样措词,才能既把问题表达清楚,又不至于使对方尴尬,并引起足够重视。在白瑞轩目光的催促下,她对白瑞轩讲述了第一堂课上,孩子背诵“白驹”的事情,然后接着说:

“白少爷,我只所以向您禀报这个情况,是希望您尽量多分配一些时间给孩子,她已经失去了母亲,您现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孩子长时间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对成长不利,心里容易产生阴影。当然,太太也是她的亲人,很疼爱她。但隔辈人的爱,同父亲的爱,于孩子而言,感觉肯定不一样。我来府上已经五六个月了,还没发现小姐哪个时候,像昨晚那样高兴!我知道那是因为您回来了,并且关心她的身体、还送她玩具的缘故,她非常需要来自您的关爱。”

一丝阴影从白瑞轩的脸上不易被人察觉地悄悄滑过。他长时间地平视前方,良久才把视线转向汪一琛,说:“你说得对,我会尽力。”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噢,该吃早饭了。走吧,吃饭去。以后我们要同桌吃饭,不能我一回来,你就不上饭桌。”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汪一琛连连摇头、摆手。

“如果你坚持不上饭桌,奶娘可要给我甩脸色看啦。”白瑞轩望着汪一琛左右为难的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哪那么多不行?亏你还是被‘五四’大潮冲到女师大的新青年,脑子里竟是封建的繁文缛节。今后凡是我在家的时候,吃饭你要不上桌,就说明你对我这个东家有意见。走,去吃饭。”最后四个字,有点强迫的味道。

汪一琛却被这四个字感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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