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大材小用，可因着刘芬不顾劳累地在天黔沟四处奔波，又因赤脚郎中断言记忆有失，即便天黔沟排外，甘霖到底是留下来当了个教书先生，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似模似样的教起书来。
手里拿着本临时默写出的《三字经》，头裹一圈白布的甘霖端坐在简陋到缺了一角的陈旧木桌后，润声温语。
小棚子里有十二个学生。
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五六。
他们皆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
甘霖心思一动，本想糊弄过去的心思歇下，倒真的动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意念。
由远及近的刘芬捧着一盅鸡汤。
她刚掀开布帘，就听见甘霖说——
“……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自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都是一张白纸。不知害人，既是善，只是后来由于成长过程中的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
说到此处，甘霖眼皮微抬，恰巧看见刘芬站在外面，欣喜朝她招手。
或是由于地势的原因，小姑娘面上有两抹令人忍俊不禁的绯红。
于是甘霖话音一转，放下手中书册，朝底下一众恍若听天书的学生们‘和蔼’道：
“此六字，今日我已教过你们数遍，想必你们心中也有了不浅的印象，既然如此，就将其默写出来，待会儿我若检查有错，今日便要罚你们站着听课了。”
话落，甘霖起身，慢吞吞的朝外面走。
见他如此，刘芬忙放下布帘后退两步，想必是安排去了。
待甘霖出来，外面已摆好了一桌两椅。
倒出鸡汤，刘芬殷勤的招呼甘霖坐下，羞怯道：“甘公子，这是我亲手炖的汤，足足炖了三个时辰，你多喝些补补身子。”
闻言，甘霖来之不拒，颔首致谢：“多谢姑娘。”
见她半点不见外，刘芬一时有些飘飘然，心中对这桩婚事的把握亦是自觉十拿九稳，可实际上对于所谓的‘以身相许’一事，她却是一厢情愿，半个字也没在甘霖面前提。
未免气氛冷落，趁甘霖喝汤时，刘芬随意扯了个话题，眼巴巴的问：“公子，孩子们可都还听教？”
“自然听教。”
甘霖吹去鸡汤表面的浮油，姿态拿捏极稳，神态间既不殷勤也不局促，一副理所应当的做派，倒令人更相信她读书人的身份，从而心生敬意。
毕竟，这年头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又有哪个没点傲气的？
见他反应寻常，刘芬并未觉得不对，反而更加热情：“若这些个孩子不听教，公子只管打他们手心，若他们家里人敢来找麻烦，看我不一口唾沫淹死他们！”
甘霖：“……”
大可不必。
天黔沟好歹有十七户人家，里面的崽子分别来自其中不同的十二户，这要是体罚人家孩子，待家长找上门来时，不说别的，人家一口一唾沫，先能把她淹了。
反正她不过是来天黔沟探听消息的，何必自找麻烦，与此处牵扯太深？
想到此处，甘霖缓缓一笑，望向刘芬的眼神更为温和：“姑娘言重了，不过是孩子们启蒙太晚，教起来颇有几分难度罢了，倒还在可应对范围中。”
“我就说嘛。”刘芬忍不住愤愤然道：“早就该‘拐’……”
说到一半，她猛然察觉话中的异常，顿了顿后自觉天衣无缝的转了语气，自愤怒变为无奈，还夸张的大叹一声：“我早前便与寨子里的人说过，早该‘请’个教书先生来，免得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只不过他们不听我的，这才……”
说到最后，刘芬欲言又止，瞧她的神情，便是既不赞同，又不知该做什么改变现下的做派。
刘芬继续说：“白白浪费了几年时光，他们倒是舒坦了，却要累一累公子，劳烦公子在孩子们身上多费几分心思。”
听罢，甘霖只当没听见‘拐’字，顺着刘芬的话说：“这是自然，姑娘救我一命，又让我有个能安身立命之所，如今不过是做些我力所能及之事，我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
如此，一连过去半月。
将近年关。
天黔沟被笼罩在一层淡淡青烟中。
素白的雪叶儿飘洒至此，更将这少与外界来往的小村子衬托地更为神秘。
这一日，甘霖坐在小棚子里。
棚子里正燃着一大盆木炭，整个棚子暖意哄哄。
课间休息时，甘霖任由孩子们坐在一处叽叽喳喳。
气氛越舒缓。
警惕性越低。
甘霖坐在上首，似是不经意的问了句：“近日寨子里的人好像都很忙，我瞧他们进进出出的，一日没有十回也有八回，这是为何？”
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并未多想：“这是咱们寨子的惯例，每近年关，就要四处祭拜，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灾祸不至。”
说到这儿，孩子又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听说咱们寨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都各自供奉着一位身份不低的神明。”
神明？
这年头哪里还有神明？
就算有，高高在上的神们，也定然不会为了个犄角旮旯的小村子垂眸。
甘霖笑了：“那你可有见过？”
“没有。”孩童遗憾的咂了咂嘴：“寨子里规矩严，未满十三岁，不准参与祭拜。”
说到这儿，孩童又很快重拾兴奋，兴致勃勃的说：“不过我明年就可以跟着族人们一起祭拜神明了！”
甘霖但笑不语。
孩子们又借着祭拜一事闹做一团。
先前许是因为不熟悉，极少有人会在甘霖面前放肆。
而今经过半月朝夕相处，熟稔了些，甘霖只不过起了个头，紧接着孩子们七嘴八舌，就让她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比如，正式的祭拜日在十二月二十七。
再比如，天黔沟的祠堂会在十二月十七日开放，也就是三日后，以便族人祭拜祖先。
甘霖又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你们一起进祠堂呢？”
“爹和娘！”
“爷和奶！”
“哥与嫂！”
“姐姐与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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