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话,姑娘们再度崩溃。
她们缩在一起闷声哭泣,早已溃不成军。
她们眼神浑浊而飘渺。
在飘渺中又逐渐坚定。
看着她们神情变幻,只能躺在地上无力呻吟,却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山贼们唯有开口求饶。
“我们错了……”
“放了我们吧……”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些混账事了,你们相信我……”
那些原本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了他们命运的贼子,此刻就如同地上的爬虫。
从前,她们是怎么求饶的,眼下他们就是怎么求饶的。
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从前,他们是怎么视而不见的,眼下她们就是怎么视而不见的。
尽情求饶,尽情哭泣。
义寨的山贼们啊。
你们坏事做尽。
你们毁了我们。
她们拿起了眼前的刀,却无一人将刀刃挥向自己。
不知是谁先越过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甘霖只知道,越过楚河汉界的姑娘们。
她们像疯了一样。
她们早就疯了。
面色狰狞的,嘶吼着冲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山贼们。
高台上杀死三当家的姑娘,更是胡乱一擦脸上的泪痕,冲了下去。
底下很混乱。
却是一种不同于先前淫乱的混乱。
甘霖依旧在拨弄铃铛。
眼神一刻没离开过底下。
血肉横飞。
鲜血四溅。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堪称人间地狱。
但那又如何?
在她眼里。
在月光的照映下。
姑娘们脸上的血痕很耀眼。
姑娘们眼中的决绝更耀眼。
她们就像一块块破碎的美玉,在绝望中生生的被人重塑成形。
这场疯狂持续了很久。
在山贼们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时,姑娘们终于停下了机械的动作。
最先停下的依旧是最先动手的姑娘。
她在一片血泊中,向阁楼的方向跪下。
紧接着下跪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姑娘们。
一眼看去,十八个姑娘,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她们向甘霖磕了三个头。
然后拿起长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甘霖随手抓了把瓜子,向她们的方向扬去。
于是,就在姑娘们想以死洗去一身污·秽时,手腕却突然一麻,长刀便落在了地上。
甘霖问:“想死?”
她视线从血泊划过,实打实的意外了一番:“被抓上山时你们没死,好不容易报了仇,结果你们竟然想死?”
姑娘们纷纷哭嚎出声。
“是这世道不让我们活!”
“世间容不下被掳上山,再逃下山的女人。”
“我们的经历是洗刷不掉的耻辱。”
“世间对女人的要求从未宽松过。”
“世间要求女人贞洁,刚烈,可它从未要求男人修德,善行,何其不公!”
哭嚎声中。
先拿起武器,先放下武器的那个姑娘又开了口。
她跪在地上,在篝火照映不到的阴影里,她低垂着小脸:“不是我们的错,是世道错了。”
此话一出,姑娘们愣愣的看着她。
“被掳上山,是我们的错吗?”
“失去贞洁,是我们的错吗?”
“不是,是男人的错。”
姑娘声音冷静,条理清晰。
“男人将我们视为他们的附属品,用三从四德将我们困囿于后宅,他们要求我们貌美身娇,但他们保护不了我们。”
“他们只教我们在面对侵犯时要抵死不从,却没教过我们在面对侵犯时该如何拿起身边的武器反击回去。”
“所以,不是我们的错。”
甘霖静静的听着。
这些山贼们的眼光极为不错。
被他们掳上山的姑娘大都长相清秀。
放在山下,亦是小家碧玉型的小美人,不愁良人上门求娶的那种。
有人曾言,世间最难的就是感同身受。
她确实体会不到这些姑娘的绝望愤恨。
上辈子,她一心只扑修炼上,走的就是条清心寡欲的道。
其余修者在意的更是如何快速高效的修炼成仙。
那是个强者为尊,拳头说话的世界。
男女之别,并不鲜明。
色欲二字,便犹如昨日黄花。
而这辈子,她又投生为谢家唯一的女孩,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倍受宠爱,家中隐隐有女子为贵的趋势。
如此,她更感觉不到世道对女子的轻视。
可眼下,这些姑娘们的存在,扯开了世道最后一张遮·羞布,那张遮·羞布下的东西——叫男尊女卑。
那姑娘忽然朝甘霖俯首不起。
“我们想活,求公子救命!”
其余人虽未说话,可他们看着甘霖的眼神,就像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们是海中浮萍。
“好啊,世间容不下你,我容得下。”
万籁俱静间,好像刚认识这个世界似的甘霖轻松应下。
十八个人的生死就这么系于她的身上。
片刻后,她视线落到第一个挥刀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从前种种,皆是过往,过往之事,如名如姓,究之枉然,此后,还请公子赐名。”
在她身后的十七个姑娘通往俯身叩首,异口同声:“还请公子赐名。”
“我喜青竹。”。
甘霖转了转伞,这是在武器铺里,她花费甚大而打造出的物件。
触手冰凉。
伞柄却是通体深绿。
铁匠按照她的要求,在其中融入了青竹水。
“因为它象征骨气和君子,又有坚韧不拔,刚正不阿,坚持自我的意义。”
“以后,你们便姓竹。”
“我又喜地府的十八层地狱,你们恰好如同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拔舌地狱—讷言敏行—竹敏。”
“剪刀地狱—谨言慎行—竹谨。”
“铁树地狱—离心离德—竹离。”
“孽镜地狱—瞒天昧地—竹昧。”
“蒸笼地狱—诟谇谣诼—竹诼。”
“铜柱地狱—厝火燎原—竹厝。”
“刀山地狱—斧钺之诛—竹诛。”
“冰山地狱—暴戾恣睢—竹睢。”
“油锅地狱—恃强凌弱—竹凌。”
“牛坑地狱—竹笙。”
“石压地狱—竹弃。”
“舂臼地狱—竹殄。”
“血池地狱—竹歧。”
“枉死地狱—竹陨。”
“磔刑地狱—竹冢。”
“火山地狱—竹讳。”
“石磨地狱—竹庾。”
“刀锯地狱—竹蔽。”
都说新的名字,就是新的新生。
甘霖视线一一从她们身上划过,然后,她们就一一的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生命。
甘霖顿住。
银白月光撒落在她的脚下。
蓦地,甘霖笑了:“从此以后,若有人问你们来自何处,你们就告诉他,你们来自……十八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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