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内光线昏暗。
墙上挂有几柄细烛，昏黄的火光照映在华夫人的脸上，将她眼下的沟壑衬的更深了几分。
她的目光，是华老爷看不清的深邃。
对于发妻的改变，华老爷分毫未曾察觉，他在原地走了两步，纳闷般的问：“既然听见了，那你为何不做答？”
“老爷何必明知故问？”烧完最后一张黄纸，华夫人轻叹一声：“不回答，是因为我不愿意，当初没人愿意救我的儿子，如今我凭什么要救别人的儿子？”
华老爷口不择言：“央儿怎可与燊儿比？！”
“是啊，他们不能比。”
华夫人眼神渐冷，一边收拾火盆，一边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寒凉，不急不缓的说：“央儿是嫡子，是正统的华家血脉，华燊是庶子，更是你与外面的狐媚子私通的证据，他们两人的出生，因其父亲的荒唐，从出娘胎睁眼那一刻起就是天与地之差。”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记得这般清楚？！再说了，当年的事和今日的事又有何关系？”
华老爷底气不足，却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错，念及华夫人与县令夫人的交情，耐着性子狡辩道：“天下之大，男子为尊，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你不让我纳妾，还不许我在外面寻着乐子？”
“还有，若不是她有了燊儿，我也不会纳她进门……再说了，就算她入门为妾，这十几年来，哪一日不是以你为尊？你为嫡为正，她是庶是妾，她生的儿子唤了你十几年的母亲，这些难道还不够？”
唤她母亲？
像是谁稀罕似的！
不过是一从贱骨头里长出的小贱骨头。
失望透顶的华夫人摇摇头，不做言语。
然华老爷仍嫌不够，继续说：“我已经失去央儿了，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失去燊儿，他还这般小……”
说罢，华老爷声音哽咽。
显然在他眼中，哪怕华燊已至晓事的年纪，仍旧如三岁雉儿一般，须得人时时刻刻记挂于心。
“华燊……华燊……华燊……”
华夫人一遍遍的念，面上的平静面具被人‘嚯’的戳了个孔，她蓦然抬头紧盯华老爷的眼眸，不给他半分退避的机会。
眼神之狠辣，让华老爷都心惊了一瞬。
然当他眨眼过后再行看去，华夫人眼中狠辣不存，唯余冰凉。
“此处乃是央儿的灵堂，你面前的是央儿的灵牌，可自进来起，老爷从未主动提起他。”
“我不明白，既然老爷眼里心里只有华燊这个儿子，当年为什么不许央儿自请离去？！非要将他困在破旧的华家大宅，以至于丢了命！”
“他丢命与我何干？！”
华老爷眯了眯眼，神情冷酷：“若不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华家族老们又何须找他麻烦？更别说他还想盗取《华荣医经》，仅凭这一桩罪，便是族老们将他活活打死，我也找不出半分错处来，何况只是驱逐！”
“你……”华夫人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她捂面而泣，颤抖着将话说全：“你果然，不配为父！”
“你到底愿不愿去寻县令夫人？”
华老爷顿了顿，因不愿再提牵扯不清的陈年往事，只好下了最后通牒：“你若不愿，我便休了你，提乔氏为夫人，让她出面给县令夫人送拜帖。”
“休我？就不知老爷休了我之后，县令夫人是选择接见乔氏，还是更快的送你儿子去死。”
华老爷气的大叫华夫人闺名：“魏月晔！”
闻声，华夫人冷笑，她早就对面前这个男人死了心，被吼时竟也不觉得有几分难过。
只觉得，回想起来，过去的几十年坚守，其实都是对自己的嘲讽。
良久，她擦去眼泪：“老爷想让我出面，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华老爷精神一震。
只要能化解此次风波，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千个万个，他也愿意考虑。
“我要让央儿，风风光光的入华家祖坟。”
“不可！”
华老爷面色微变，想也未想：“他盗取医经，背叛家族，是华家的罪人，就该生不入华家族谱，死不入华家祖坟，这是祖训！”
华夫人面色不改，冷冷出声：“既然如此，就谈不拢了，老爷就带着你的祖训，送你的好儿子最后一程吧。”
说罢，华夫人迈脚而出。
见她竟是真的能狠下心不管，华老爷忙拦在前处，眼神游移：“你且让我再考虑考虑。”
华夫人定定的看着他。
良久，在亲儿子与祖训面前，华老爷艰难的选择前者：“入祖坟可以，但只能密入。”
“亦可。”
华夫人痛快答应，末了又道：“不过，还有一事，老爷若不点头，这事依旧办不成。”
华老爷不甚耐烦：“你还有何事？”
“医经。”华夫人道：“方家想要医经，老爷若不给，此事怕不能善了。”
“医经不在我身上。”华老爷眼神微沉。
“老爷这话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华夫人语调轻飘飘的：“你我夫妻几十年，你虽从不愿与我交心，可我却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你视医经如生命，若医经当真不见踪影，你安能稳坐？”
华老爷并不作答。
华夫人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医经是华荣所著，真迹只有一本，可只要老爷愿意，就可以临摹无数本，给方家一份手抄的，又有何不可？”
“一份‘假’的医经，就能换取与方家的结盟，老爷以为如何？”
华老爷阴沉沉的问：“你焉能知晓方家会不会以此牟利？”
“待华燊与方姑娘成了亲，方家与华家就是不可分割的姻亲，方县令是个聪明人，想来，他不会做出杀鸡取卵的愚蠢之举。”
一边说，华夫人一边轻轻皱着眉头，尽心竭力的为焦头烂额的华老爷出谋划策。
方家姑娘有孕又如何？
无碍，她必定掩盖内情，办上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方家想要《华荣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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