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秉持着朝九晚五绝不动摇的陆安平没想到,他一个摸鱼的司法佐,竟然有一天还要值夜!
“唉,这一夜不回去,也不知道府里会怎么想。”陆安平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叹了口气。
和他一起守在破墙边的衡文疑惑道:“衙里不是派人回去告诉家人,说你要值夜了吗?”
“嗨,这年头,没有信誉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知道吗。”陆安平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府里一家人在听到衙门派去的人说他要值夜之后,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是什么了。
……
勾栏!
这小子一定是上勾栏过夜了!
林氏和陆大江对视一眼,两人都从互相的眼神里看到了相同的词语。
客气着送走了前来传讯的捕快,林氏终于忍不住了。
“陆大江!你瞧瞧你教的好儿子,我原以为他或许是知廉耻,所以一直守着这底线,你看看!你看看!终于在勾栏过夜了吧!”她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
“兴许真是值夜去了呢……”陆大江试图替儿子说话,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呵,这话说来你自己信么。”林氏冷笑一声。
“再说了,安平这么大人了,也该……”陆大江这话说到一半,眼看着妻子一道寒光射来,又赶紧止住了嘴。
“你知道什么!前日我回林府,又被那梁氏奚落一番,若不是你们父子俩整日没个正形,她们哪至于欺负我到这地步!”林氏气狠狠道。
听妻子说到这事,陆大江气头也上来了:“说了别去,你偏要去,回去受了气,回来便要撒在我和安平头上,这是何道理?”
眼瞅着两人便要吵起来,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陆轻云终于开口了。
“兄长自任司法佐后,虽然平日里不见正经,但哪一件事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衙门说他值夜去了,我们便安心等他明日回来便是。”
“就是,轻云说得有理!”陆大江立刻应和。
“呵,我就怕这小子收买了同僚,假装值夜,到时候他夜宿勾栏的风流韵事传遍京城,安西县衙嫌他不但惹事,还带坏同僚,影响作风,收了他的缺,这下家中唯一领俸之人也没了。”林氏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听到或许会被停了俸禄,陆大江的眉毛一下立了起来。
“不行,这可不行。”陆大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得去会同馆看看。”
“爹,我去吧。”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平日里宁愿窝在书房哪儿也不去的陆轻云竟然主动要求出门。
“太阳都落山了,还是你爹去吧。”林氏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书局今日刚到了一批新书,我正好路过那边,可以去看看。”陆轻云笑着说道,“娘,放心吧。”
“行吧行吧,”林氏也没有坚持,不过她还是叮嘱女儿,“要是在会同馆没有看到你哥,就赶紧回府,让你爹上勾栏去把他逮回来!”
“知道了。”陆轻云懂事地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离开陆府,抬目远眺,会同馆和书局就在太阳落山的西南方向,但她却轻轻吸了口气,转过身子,往相反的西北方向而去。
陆安平平日点卯时所在的安西县衙就在这个方向上。
当然,陆轻云今天的目的地是另一个地方。
离安西县衙不远,连成一片,灯火通明,笙歌燕舞,人头攒动的一个去处。
勾栏。
虽说心中对兄长非常信任,但陆轻云还是不自觉地往勾栏走去。
听说那首水调歌头最初便是出自勾栏,而表演者是一名寂寂无名的清倌。
中秋夜后,那清倌凭着一首水调歌头,一举夺得花魁之名。
这首词明明出自兄长之手,但为何却从清倌那传唱了出来?
那个……女人,和兄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陆轻云心中已经压了两天了,但她一个大家闺秀,没有缘由,哪可能出现在勾栏那种地方。
今日正好有了借口,她一时忍耐不住,便主动要求代替老爹出门。
到时候就算娘亲问起,她也可以装作无辜地说“我寻思勾栏近些,便先去勾栏看了一眼。”
完美的理由。
她往勾栏的方向而去,嘴角缓缓勾起得逞的笑容。
……
会同馆。
西侧墙破的小巷。
衡文看着渐深的夜色,在陆安平身边坐立不安。
“你屁股疼?”陆安平看不下去了。
“不是,大人,”衡文苦着张脸,“戌时快到了,可今日我还没煎药。”
陆安平有些好奇:“你娘患的到底是什么病?须得每日戌时煎药?”
衡文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终于缓缓叹了口气:“她没病。”
“没病?”陆安平一愣。
“她身体很好,舞起锄头来比我都利索,屋里的米缸我扛不起,她一个人便能抱起来。”说到娘亲,衡文的声音有了些活力,但很快又低落了下去,“但前些年我爹过世之后,她却有了心病。”
“心病?”陆安平疑惑道。
“嗯,以前她生病的时候,我爹总是在戌时为她煎药,后来我爹过世,到了戌时看不到人煎药,她便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将家里各处砸得稀烂。”说到母亲的病症,衡文长叹了一口气。
听完他的说法,陆安平皱起了眉头。
这听起来,好像是某种应激性的记忆障碍?
平日里看衡文这小子呆呆傻傻的,原来是因为时刻惦记着家中情绪不太稳定的老母亲。
想到这里,陆安平朝他挥了挥手:“回去煎药去。”
衡文一愣:“啊?那怎么行……”
“赶紧去,今晚我守了,明日白天我找地方偷觉,你可得想办法帮我糊弄过去。”陆安平摆摆手,一副懒得听他废话的模样。
衡文咬了咬唇,又看了一眼天色,狠狠地嗯了一声,拔腿往家跑去,边跑还边不忘回头偷偷喊了一句:“晚点我再回来!”
“去。”陆安平不耐烦地一挥手。
眼看着衡文的身影消失在巷尾,夜里无人的巷道又安静了下来。
陆安平靠在破裂的墙边,抬头望着星辰满天的夜空。
还能为母亲尽孝的人,真羡慕啊。
就在他望着青冥夜空发呆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黑暗角落,一把雪白的匕首,缓缓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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