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推走了鸽子,将我拦了下来。“黑梦露,我交代你做的事怎么还不下手啊?你还在等什么?是不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啊?惹急了我把你给丢山下面去喂狼,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为了帮他寻找一个适合将我丢下去的点,我开始观察四周。我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山顶了。周围的柏树、桦树越来越茂密,往上看不清楚树冠开始的地方在哪里,只觉得那些老皮龟裂的树干像是谁的一条条的腿深深地插在泥土里;它们隐藏起了自己的脚,这样我就没有办法看清楚它们的样子,更是无法推断它们在筹划着一个什么样的阴谋。
像这些树一样善于隐藏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就是我家后面那条胡同里住着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自我有记忆起,他就是个瘸子,走路的时候架着双拐。他总是穿着一条又长又宽的军装裤子,肥大的裤管儿将他的脚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我从没看见过他的脚。其实他并不是天生的瘸子,而是在一起井下事故中被砸瘸了腿;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至少已经有我这么大一个人了;矿上给他算了工伤退养,不用上班,每月按时发放生活费。他很少出门,也不跟周围的人来往,应该算得上是卫红口中那种对谁都“无害”的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成为了三姑六婆们的是非对象。
“有一天夜里,我在前街厕所那边遇见他,两条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呢,根本就没架拐!其实呀,他早就好了,只是一直在装瘸子,骗矿上的工伤补贴!”
“那是,人家多聪明了,越是不叫唤的狗,不吭不哈的,越是心眼儿贼精!谁都算计不过他!”
“可不是!这样在家里养着多好,不用出憨力;哪像我们家那死鬼,一把子好力气全都扔井下了,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像滩烂泥;想跟他说个体己话都不行,弄得人家跟守活寡似的!”
“哟!你个骚娘们儿熬不住了?那就去葡萄屋里找葛老头呀,他可是有劲儿着呢……”
“你怎么知道葛老头有劲儿?你试过了啦?”
“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她们所说的那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我确实曾在深夜里见过他。在黑金城的最北边,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路口;像是月光下一匹孤独的狼。他在等什么?是在等某一个人,还是在等某一个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时机?这不关我的事。
我还在臆想着,腊八突然推了我一把。我知道他已经尽力放轻了,可还是推了我一个趔趄,险些让我真的滚落到山底下去。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一味地等待,永远也等不到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我追上了黎明。他还背着孙天娇。我站到他们前面,挡住了他们继续向上的路。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怔愣地看着我,还以为我要发表什么末日演说;他们对我的期望过高了。
“梦露,你怎么了?是不是……”
我不想再听这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伪君子絮叨了;我猛地伸出双臂,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向他。
“啊……”孙天娇持续而高亢的叫喊声,在这即将到达山顶的茂密丛林里,激起了一片隐匿多时的鸟儿飞向诡谲多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