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凰甸紧紧相连的大鱼村,就要被精品钢研发中心占用了。大鱼村面临整体搬迁。实际上,精品钢研发中心用不了这么一大片地,而是把高新技术创业园连为一体了。
凤凰甸上还是有一些民俗的。为了让杨丹凤开心,周小伟雇佣大船师孙老汉带领着乡亲们闹一个龙帆。一年一度的龙帆节是渔村最热闹的时候。几条被油漆—新的木船整齐地排在凤凰甸的岸上,船上站着魁梧的舵手,他们个个跃跃欲试。杨丹凤知道吕云红和吕大军在草原长大,没有见识过海边人的节日,就请他们也来观看,站在一条船上。几条船的缆绳都系在一根粗绳上,而粗绳则系在岸上的木桩上。老村长大喊一声:“海龙王,海龙王,龙帆节里呈吉祥!”话音刚落,大鱼村男女老少面向大海,等待着上船出海。老村长很神气地喊:“下面请我们凤凰甸的大船师孙老汉,用他家祖传的太极斧,给我们开绳!”杨丹凤远远地望着,听说这孙老汉是县委书记孙继海的大伯。
有人端来一碗酒送到孙老汉的手里,孙老汉接过一饮而尽。他慢慢举起太极斧,一道寒光闪过,缆绳顷刻断落。
八架大鼓咚咚敲起来,船只如箭般驶了出去。此时天、海、人融为一体,眼前的世界美不胜收,同时吸引了凤凰甸北钢的工人来看热闹。司梦池赞叹着:“好啊,如果真有海龙王的话,他也会被我们的气势征服的。”杨丹凤淡淡一笑:“司总,海龙王看见我们的大工厂,肯定会吓跑了的!”司梦池大笑了:“不能吓人家,我们来了是惊扰了沉睡的海龙王。我想起吕书记说过的一句富有诗意的话啊!”杨丹凤说:“他是怎么说的?”司梦池想了想,说:“他是这样说的,海纳百川,人海共荣啊!”杨丹凤赞叹地说:“说得好,这吕书记太有才了!”司梦池跟着笑了。这个时候,海上的龙已经朦朦胧胧地飘起来了。
一辆奔驰车停在离海湾不远处。车旁站着周家富、周小伟和周小敏。周家富显得很精神,焦化厂工人闹事,并没有达到目的,但没有影响他看龙帆节的情绪。周家富穿一身黑缎子棉衣,手中拄一根拐杖,人瘦棱棱、黑沉沉的,好像天生就不会笑的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由于年龄关系,眉头已然涌起了疙瘩,显得既有理性又有智慧,同时还隐约显示出疯狂的迹象。女儿周小敏身着一袭红衣,显得妖艳无比,一张俏丽的脸庞上架着一副茶色镜,眼镜遮盖了一个四十岁女人眼角的细小皱纹。她的身材保养得很好,皮肤也光洁白净,依然保留着中年女人的情调和余韵。
周小伟更是气质非凡,但是,他今天并没有怎样兴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杨丹凤身上。
从上海归来的这两天,杨丹凤显得怅惘而忧郁,不说话,不唱歌,也不用正眼看他。周小伟凑近她的时候,杨丹凤却悄悄地躲开他,周小伟只有无奈地叹气。
在大海边,黑色的奔驰车和父女俩显得十分抢眼。周家富不时地拿望远镜看着在海上竞赛的船只,口中赞叹说:“这是咱凤凰甸的一景哪!我年年都要看,看了人长精神!”周家富说话时爱翘下巴,他知道当年朱元璋也爱翘下巴,尽管他的下巴翘得那样难看,稀稀拉拉几根胡子,最后还不是做了皇帝?这时候,他把望远镜交给周小敏:“你看,那舵手们不但要与人斗,还要与风浪斗,有意思啊!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还让咱村的乡亲人人都要背会一段毛泽东语录,我背的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别看你爹大字不识一升,可记性好使,到如今我都背得滚瓜烂熟!”周小敏有些烦恼地说:“我可记不住什么语录,本来我都没心思看这个,小伟真有闲心,他非要让我来!春喜的事还不知怎么样了呢?”周小伟望见了杨丹凤,悄悄离开了周家富。
周家富依然望海,淡淡地说:“你不是找孙继海了么?”
周小敏说:“在电话里说的,他答应把那件事管到底,可是我这心里老不踏实。春喜不是万达集团的老总了,他当上副县长以后就辞职了。这些小人啊,背后总是盯着他啊!这次风声不好,他真着急了,急得像火上房了,恐怕进常委的事会泡了汤。”周家富咳嗽了两声说:“孙继海他们的关系我知道。孙继海不会不管的。他要是完了,就等于孙继海自己完了!你跟着急啥呢?”
周小敏说:“爹,话不能这样说。我不急行吗?春喜如果出事了,弄不好会连累我们周家啊!现在不论是梧桐,还是沧县,都是吕展说了算。尽管孙继海追随吕展,可他并不是吕展的人。佟春喜也一样,尽管他们是同乡发小,可是,吕展并不欣赏春喜啊!在沧县,吕展欣赏的是周荣芳那娘们儿。”周家富咳嗽了一声:“我就不信春喜会有事,你记住,吕展的妹妹吕云红和哥哥吕大军,跟春喜都有很深的业务往来,春喜完了,他们会袖手旁观吗?”周小敏望着大海说:“不会的,那兄妹俩是不愿看见佟春喜就这么完了,可是,听说吕展根本不听吕云红的,更不会理睬吕大军的。”周家富没有再说话,静思了一会儿说:“这都不怕,关键还要有人把这里的利害捅给吕展,这很重要啊!”
周小敏说:“看来,只能是我捅给他了。”
周家富把拐杖往沙滩上一拄:“是时候了,捅给他!把这个球踢过去!”
周小敏沉思了一会儿:“爸,咱爷儿俩去宾馆看看他吧!”
周家富自信地说:“不,我在家里等他。”
周小敏愣了:“您没病吧,说大话吧?”
周家富说:“我眼下是栽在吕展手里。但你老爸有这个自信,总有一天,他吕展会主动上门来求我的!到时候,我就踢他的下巴!嘿嘿嘿……”
周小敏异样地望着周家富:“老爸,您别笑了,我心里毛啊!”
周家富说:“你和小伟都没有继承我的胆识。只是杨丹凤的气度有一点像我。”
周小敏说:“她像您管啥用?她又不是咱家的人!老爸,照您这么说,丹凤跟吕书记关系好,春喜的事求她找吕展吧?”
周家富摇了摇头:“傻闺女,使不得,使不得。”
风凉了,周家富朝着大海猛地打了个喷嚏。周小敏说:“老爸,我们走吧!”临走前,周家富让女儿从车里拿出一盒香,周家富点燃三炷香插在沙滩上,然后面对大海磕了三个头,嘴巴不停地嚅动着。周小敏知道,周家富是在祈祷天龙集团能够在凤凰甸绝处逢生,重新打出一片天地来。
这是个让人无法入眠的夜晚。
秋天的海是浪漫的,秋天的夜色分外撩人。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精品钢研发中心建设工地上,周小伟推开了杨丹凤工房的房门。吕大军和吕云红走后,杨丹凤自己也没有兴趣吃饭了。她刚刚从上海回来,带回来一批技术人才的资料。在上海宝钢,周小伟看见了杨丹凤的同学老剑,竟然酒后吃醋跟老剑打了一架,被杨丹凤骂了回来。高天回梧钢了,杨丹凤显得很孤单。如果高天还在天龙,杨丹凤就会选择高天陪同她去上海。杨丹凤一直不明白,是高天主动提出走的,还是刘子龙需要他?高天离开天龙的那天晚上,周家富宴请高天,杨丹凤喝高了,哭了,她凄婉的哭泣声让周小伟很是惊讶。杨丹凤在揣摩高天的心,难道他一直都不爱自己吗?难道他想一直生活在前妻的阴影里?是他不愿走出来,还是经过一番努力无力走出来呢?还是高天看出自己心中崇拜着吕展?如果高天就是吕展呢?杨丹凤很伤感,几乎不愿往下想了。
周家富明白杨丹凤的心,但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周家富心中不解,高天还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难道丹凤还不够优秀吗?这小子的脑袋简直被驴踢了!尽管杨丹凤依然与高天保持着知心朋友关系,可是,事实证明她的爱情失败了。杨丹凤要以失败的教训,来教育自己,磨炼自己,重新培养自己。
新生活在周小伟这里吗?杨丹凤不敢想,她几乎要崩溃了。情感失败了,就要拼命地工作。凭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嫁个有钱人结婚。在梧桐,追求她的老板和干部很多。遗憾的是她都没感觉。
杨丹凤是一个逆流而上的人。失败是痛苦的,但是从不曾努力去争取成功,就会更为糟糕。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总是看外界太多,看自己心灵太少了。一个人能够不被富足的生活蛊惑,又能在贫贱中保持人的尊严和内心的快乐,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可是,她自己都知道,她是矛盾的。自己在生活上“安贫乐道”,可是,在天龙集团的经营上追求的是获取最大的效益和利益!这种矛盾是无法调和的。
正在办公桌前埋头看资料的杨丹凤说:“小伟,你来干什么?”她没有抬头,显得很冷漠。周小伟缺乏底气地说:“丹凤,还生我的气呢?”杨丹凤轻蔑地一笑:“有些人是不值得我生气的,我怕气坏了身体有人会比过年还高兴,我偏不生气!”周小伟听出话中有话,附和着:“不生气就好。”他见杨丹凤放下材料,手中摆弄着一只紫贝壳,于是找到了话题:“你喜欢贝壳?”杨丹凤平静地说:“喜欢,凤凰甸上的东西我都喜欢。”周小伟高兴了:“这就好,我在海底考察的时候,潜水到海底,那里有五颜六色的贝壳,下次潜海我采几个给你。”
杨丹凤说:“没那个必要,有那工夫,你还是把精力放在破译渤海潮上吧!”周小伟嘿嘿笑了:“你原谅我了?”杨丹凤认真看了看周小伟:“一个负心的人还口口声声请求别人原谅,一点都不脸红?”周小伟急躁地说:“我已经向你解释一百遍了,爱是真正使人复苏的动力,现在我要说的只有三个字:我爱你!”杨丹凤说:“有来无往非礼也,那我就回答你四个字:我、不、爱、你!”周小伟黑着脸说:“那好,我走了,但我不会放弃的!”说完,走出门去了。
“你这叫什么,叫纠缠!”杨丹凤生气地喊了一声,吁了一口气,一头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