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眼里那点光,纪姝简直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听说,他刚杀死了两头罕见的巨大灰狼,最终力竭,身负重伤。
看样子,他那嗜血冷漠的皇兄并不打算救他。
纪姝审视良久,命人送来羊肉和烈酒,亲自递到铁栅栏跟前。
闻到食物的香气,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少年眼中迸发出生的渴望,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夺去纪姝手中的羊肉,唯恐慢一步就会被抢走一般,不管不顾地塞入嘴里大嚼起来。
那吃相,像极了饥肠辘辘的野犬,噎得险些断气也不愿松手。
“也不怕肉里有毒。”纪姝哼笑,索性将酒也一并递了进去。
李烈接过酒壶时,目光落在纪姝的腕子上,一顿。
她伸手时露出一截发着银光般的皓腕,上头叠着一道道红紫的伤痕,衬着莹白的皮肤,尤其触目惊心,一直延伸至袖口中,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只怕更多。
察觉到李烈的目光,纪姝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回狐裘中。一旁,侍婢小心翼翼地催促:“侧妃,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纪姝起身,听见身后一个喑哑如兽语的少年音传来,沉沉问道:“为何……救我?”
来北燕数月,纪姝已能听懂基本的北燕语。
为什么救他?纪姝也没想明白。
或许是心血来潮的施舍,又或许,是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神触动。
这件小事转头就被纪姝抛诸脑后。她忙着迷惑北燕皇帝,祸乱朝纲,实在没有精力再为一个名为皇子、实为奴隶的少年而驻足。
纪姝花了四年的时间,一步步将北燕皇帝引入温柔乡的陷阱中。
她极力迎合皇帝的喜好,利用其好战喜功的本性,鼓励北燕大肆出兵攻打西凉诸部;她聪明,漂亮,一颦一笑皆是为男人量身定做的穿肠毒药,当初视她为玩物的北燕皇帝,甘愿疯狂到为她大兴土木,建行宫别院、摘星高楼。
为了取悦她,皇帝甚至将珍奇的南海大珍珠一斛一斛倾倒在池塘中,引得无数宫人竞相跃入池中打捞哄抢。
纪姝笑着旁观一切,看着北燕的财政和朝政如何一步步在她手中崩塌。
北燕皇后被废为庶人那天,曾被发跣足,大骂她是祸国妖妃,是北燕的灾星。
纪姝笑得恣意,道:“妖妃又如何?本宫就是被这般培养出来的。”
若美貌是她唯一的杀器,那她便要做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刃。
……
变故发生在这年隆冬。
北燕皇帝御驾亲征,攻打西凉,趁此机会,太子联合亲信冲入纪姝的寝宫。她身边仅剩的陪嫁和侍从,皆死在了这场动乱之中。
漆黑苦寒的夜,没有光,没有希望。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浸出一滩红,红梅一般艳丽。
就当纪姝以为自己会死在乱刀之下时,人群中突然杀出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看身形,那男子尚且很年轻,手持两把弯刀,露在黑色三角巾外的眼睛凶狠沉默,兽瞳一般的棕褐色。
在纪姝所见过的北燕高手中,此人的身手绝对算得上顶尖,可再厉害的人也无法在几十人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他受了伤,臂上、背上、腿上,撑着刀半跪在地上喘息,却始终不曾后退分毫。
纪姝直到陷入昏迷,都没想明白拚死救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知奔波了多久,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正躺在一间凋敝的矮房里,头顶晃悠悠结着一个硕大的蜘蛛网,身下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和些许麦秸,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好了。
一旁窗边的冷光下,一名织着小辫的少年赤着麦色的上身,正垂首,艰难地将里衣撕成布条,缠在自己的腰腹伤口处止血。
而他的身旁,放着两柄熟悉的弯刀。
纪姝伤重受寒,没忍住咳了两声。少年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回首,棕褐色的眼睛望了过来,眉目粗犷俊朗,却有着与厮杀时截然不同的温顺。
纪姝一愣,认出了这张脸。
四年前的冬天,有个小子浑身是血的躺在铁笼子里,淡色的眼睛也是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四年的时间里,纪姝曾无数次看到这张稚气深邃的脸出现在某处角落里,可她从未回头看看过他,等到骤然相逢,才发觉当初那个瘦瘦的小奴隶已经长成英俊的少年了。
唯一不变的,是李烈望着自己时,眼里闪烁的微光。
纪姝咳得说不出话,原本艳丽的嘴唇因极寒和失血而褪成苍白,李烈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
这小子不知吃什么猪食长大的,才四年,身形已比纪姝高大上一圈儿,欺身靠近时颇具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他伸出一只指节破皮的手,去触碰纪姝冷白的颈项。
纪姝身形一僵,下意识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朝李烈刺去。
簪子刺入李烈的肩头,他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