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对云低原本没有喜恶。
他是桓伊最得力的部下,她是桓伊喜爱的女子。没什么交集,自然就没什么喜恶。
可自秦国之行后,祁连已然对她有了成见。
郎君天生高贵、才华横溢,又是举世无双的好样貌。既然对她好,她就该知情识趣。
可她一再拒绝郎君,让祁连觉得她就是拿腔作势。郎君还为了护她们母子,把静竹令都给了出去。
祁连是极不赞同郎君此举的。但郎君是主,不容置喙。他只能怪云低不识抬举——若是云低肯跟着郎君一道走,也不必特意把静竹令留给她了。
如今郎君遇险,若有静竹令在,何至于求助旁人?若有静竹令,大概根本不会遇险!
祁连心里有怒,便特意寻了驿站写信回豫州。
云低收到加急信是在两天后。
信中祁连先说桓伊受伤一事,又着意将她指责一番。言辞激烈,怒意滔滔,对她的不满溢于言表。
云低没在意他的指责,只盯着前面的事来回看了好几遍。
桓伊受伤了,好像还很严重。
这是云低从没想过的事。在她心里,桓伊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他料不到的,没有他做不成的。他事事有算计,步步皆为营。她从没想过,桓伊也有一天会受伤,会生死难料。
云低捏着信笺的手有点抖,心中有种难言的慌乱。
他现在如何了?醒了吗?还危险吗?
云低烦躁的站起身走了一圈,不由有些恼怒。
谁让他把静竹令留下了?她根本就不需要!他不知道此行危险吗?为什么不带足人手!
越想越乱,云低也不知道自己是愤怒更多,还是忧心更甚。她只知道她停不下来,大脑不受控制的不停在想。杂乱的思绪压得她喘不过气,胸口处如遭擂鼓。
心跳的越来越快,云低蹙眉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平静下来。
她有隐疾,不能太过费心劳神。但她性子温吞,轻易不会情绪极端。从生了云迟后,这几年都没再复发过,这次却失控了。
云低平息半晌,才觉得胸口没那么闷堵了。
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然后从袖袋里拿出静竹令看。令牌上云纹雕的繁复精致,透着点被反复摩挲出来的光泽。云低静默片刻,把令牌一握,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喊了水月,让她去请霍连过来。
霍连不愧是桓伊亲自选的人,拿了令牌不过两个时辰就安置好了出行的一切。
宽敞的马车坐三个人绰绰有余,车行的又快又稳,不过半个时辰就出了城门。
云低挑帘看了看窗外,问骑马跟在一旁的霍连:“可有探听到你家郎君的情况?”
霍连说:“听闻郎君醒过来一次,安排了几句话就又昏迷了。现下他们一行人已经按照郎君的安排赶往舒城,今日应该到了。”
云低皱眉道:“他伤势如此,怎么还要赶路?”
“郎君的安排属下不敢乱猜测。但我私以为,或许是为了躲开追兵。”霍连顿了顿,看了云低一眼,又说:“郎君此次出行带的人不多,一番折损大概剩不下几个人了,不宜再硬碰硬。”
霍连话答的清楚,也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但云低还是从他那一顿一瞥中,瞧出了些许对她的迁怒。
霍连和祁连都是自小就跟着桓伊的。对桓伊除了忠心还有情义。云低能理解他们现在的情绪,但到底也有了不快,不愿再多说,只拉了车帘让他继续赶路。
有静竹轩的情报和护卫,他们走得很顺利。不到两天就出了豫州,一路往南,马不停蹄,云低三人连夜里都是歇在马车里。
马车里铺了厚实的毡毯,即便这样,几天过去人也累的够呛。
云低觉得自己整个骨架都快被马车给颠散开了,浑身酸痛。水月也是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她们两成年人尚且如此,云迟一个幼童恐怕更不好受。小孩子不吃痛,云迟又一贯娇养着,可他硬是没喊一句累。
云低心疼他,中间想让停一晚歇息歇息。云迟却不肯,说在车里也一样歇,只让快点赶路。他是牵挂桓伊,父子天性使然。云低只能叹息一声。
好在在第六日傍晚,霍连禀告,前面就到舒城了。
云低早已累的没什么气力,半倚在靠垫上养神,听了禀告却精神一振,坐直身体问:“他们现在何处?”
霍连回道:“郎君他们安置在舒城太守府。这舒城太守与郎君有旧,郎君在此应是安全无虞。”
云低说:“那我们就直接去太守府。”
这么贸然去别人府上其实不妥,他们应该先安顿下来,递了拜贴等着。
可他们一路上马不停蹄来到这,就是为了桓伊。舒城太守是个谨慎人,自桓伊他们住进太守府后,就连静竹阁也探不清桓伊的伤情进展了。
这两日连一向稳重的霍连都难掩焦虑。这时听见云低这吩咐虽然不合规矩,但也赞同。
一行人来到太守府门前时,天色将暮。霍连拿了丞相亲卫的腰牌去同门人说。
少顷,就见祁连大步从府内走出来。
霍连迎上前问:“郎君如何了?”
祁连说:“这两日才见好点。”说着朝不远处马车看去。
霍连说:“小郎君和夫人一道来了。”
祁连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说:“先进去再说吧。”
马车直接驶进太守府后园。
脚刚落地云迟就催着要去看父亲。云低拎了拎他的衣袍说:“臭的。闻不到吗?就这么过去,你父亲怕是要被你熏晕了。”
云迟扯起袖子闻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云低对候在一旁的太守府管事婆子歉意的笑笑。
婆子也忙笑着说:“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家大人已经给夫人和小郎君安排好住处了,请随我来。”
太守府不算太大,云低他们被安置在离桓伊很近的几间厢房。引路的婆子处事炼达,路上已经将园子的大致屋舍方位告诉了云低。到了地方后,寒暄两句,给云低留下两个婢子才告退。
云低洗漱完换好衣服出房间,已经是华灯初上。
水月跑来告诉云低,云迟许是太乏了,洗着澡就睡了。
云低无奈地笑笑,说:“那就由他睡吧,别吵醒他了。这一路赶得急,马疲人倦的,你也去吃点东西,早点歇着。”
水月应了退下后,云低站着没动,转头看向不远处桓伊的住处。屋里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有人在来回走动。思索片刻,云低终于提步朝那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