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不远,云低挨挨蹭蹭的,走了好一会儿。搜索本文首发: 我的书城网 wdscw.net一路上想了好几种说辞,若桓伊醒着,问起她怎么来了,她该怎么回答。
待走到门口,还是有些迟疑。
屋里好像有不少人,但不嘈杂
莫不是有事在忙?云低心生退却。干脆明日再和阿迟一道来吧。
正想转身回去,忽然迎面出来一个小厮。小厮手上正端着一个铜盆,云低一眼瞥过去,大半盆血水晃的她头一晕。
小厮见一个女子在门口站着,猜想是下午入府的那位夫人,忙恭谨地说:“您可是来探望桓丞相?这会儿里面正忙着,要不您稍晚会儿再来?”
云低问:“丞相如何了?”
小厮叹了口气,“丞相大人吃苦了……”说着把那盆血水举高点,“您瞧这血……“
云低又瞟了一眼铜盆,当下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抬脚就走了进去。
房间宽敞,外面是一个会客的小厅,拿一座楠木雕花鸟纹屏风与里面的寝室隔开。
云低脑海里全是那一盆艳红的鲜血,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了,直接穿过小厅就进了寝室。
室内灯点的足,亮堂堂的。一屋子林林总总四五个人,正围在橡木床旁忙活。
云低一眼就看见坐在正中的人。
他赤着上身侧坐在床上,玉色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背上一块拳头大的伤口格外显眼。
一位医者模样的人正拿一把小刀朝那伤处剜去。
云低双目一瞠,头皮泛起一股寒意。
刀入伤口,一点点剜去表层腐烂坏肉,是细致的功夫,比一剑刺进去更难忍。桓伊微阖双目,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在被褥里,牙齿紧咬着没出一丝声响,只有粗重鼻息透露出他正忍受着何种煎熬。
医者手下利落,剥掉一层坏肉,就丢进一旁小厮端着的铜盆里。几次下来,又是一盆血水。医者才终于住了手,帮桓伊撒药止血,绑上绷带。然后呼出一口气,拭了拭额头说:“大人这伤口前几日没有完全处理好,还有些腐坏,所以才一直发热。今日我帮大人清理完,再细心养几日,等伤口处再结痂应该就无大碍了。大人这几日切记伤口不可沾水,睡觉侧卧勿要压坏伤口。”
云低悬着地心,跟着医者的声音慢慢落下。
一旁祁连应承着医者的话,又细问了几句事项,就要送医者出门。一回头看见伫立在屏风旁的云低,惊讶道:“夫人?”
桓伊已经由婢子披上外袍,闻言睁开眼睛,朝这边看来。
他的眸子仿佛被水洗过,带着几分湿意,越发澄净。额上虚汗才抹去,脸色苍白,连唇都没了血色,整个人一副羸弱之态。
他开口唤:“阿云。”两个字好似费尽气力,嗓音暗哑却难掩温柔。
云低心头仿佛被一双手拂过,方才那阵惊慌被他两个字收拾干净。见他似乎要起身,赶忙说:“你躺着便好,不必起身。”
桓伊看了祁连一眼。
祁连一颔首,带着左右几个人一起退下了。
房门关上,一室沉寂。
此时房内仅剩他们二人,刚刚那阵惊慌过去后,云低心里又泛起了点扭捏——明明当时拒绝的那么果断,这会儿却自己巴巴地追了过来……这么想着,云低站在原地没动。好似她一动,桓伊就会问出什么让她答不出的话来。
桓伊斜靠在床壁上,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像只找不到方向的鹿,站到了拿着弓箭的猎人面前。她眼睛直直盯着他,专注又紧张,单纯又可怜。桓伊不由低笑起来。
他一笑,云低更坐立不安。
他在笑什么?嘲笑她言行不一吗?
可这皆是因为他受伤了,他……他毕竟是云迟的父亲,当然要来关心一下。云低自己在心里反驳。
桓伊笑完看她脸上泛上来一层绯色,一副羞恼模样。怕她气狠了转身跑掉。桓伊忙止住笑意,正了正颜色,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又喊了一声:“阿云。”
他的手比以往更显骨节分明,掌心向上有些无力地朝她微抬着。
云低不由自主地就迈步走到了床边。
她故意撇开眼不去看他伸着的手,却看见他倚靠着板硬的床壁,什么铺垫都没有。
看了两看,忍不住上前帮他找了软垫掖着。
桓伊不动,也不说话,任由她摆弄。云低放好软垫正准备往后退两步,桓伊一直没收回去的手却突然横过来,拉住了云低。
他抬眸看向她,再喊了一声:“阿云。”
云低垂着眼睑不吭声。
桓伊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眉眼弯了弯又喊道:“阿云。”
云低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直喊我做甚?有话就说!”
“也没什么话,就想听阿云应一应我。”桓伊好看的眉眼柔柔顺顺,又有伤者自有的脆弱。
云低欲言又止几次,再也说不出恶语。只好把头别到一旁去,声如蚊呐地“嗯”了一声。
桓伊却极满意。
这个别别扭扭的小女子啊,连跟她自己都要较劲儿。肯这么服软应一声,真是千难万难了。
“阿云,你来了,我甚欢喜。”桓伊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里,“我知你是为了阿迟才来关心我,但我还是很欢喜。”
他不愿意看她跟自己较劲。人已经来了,她想不想承认又如何?她不愿意承认,那他就帮她瞒着……
云低颜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也知道阿迟会担忧你,怎么还如此不小心?”说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桓伊蜷了蜷空了的掌心,过了会儿才说:“这次是我大意,以后不会了。”
云低把袖带里的静竹令拿出来,递给他说:“这个还给你。”
桓伊没有去接,看了看她说:“我说过要护你周全。我不在你们身边,你拿着它,我才安心。”
他神色平平淡淡,但云低知道,只要他不肯,这东西就给不到他手中。桓丞相素来心如磐石,最是坚决。
僵持一会儿,云低恼了。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怎么还还不回去了?何况这静竹令还给他,是为了他好,又不是害他!
云低把令牌朝床上一掼,气道:“我和阿迟同你一道回建康,劳烦桓丞相亲自护着我们。”
桓丞相是言出必践,而她就是出尔反尔。
云低愤懑不已,说完扭身就走。
直到走回房间,云低还没消气。
等在这儿的云迟见母亲脸色不好,心沉了沉,问:“阿娘可是去了爹爹处?爹爹伤情可是不好?”
云低先前只顾情绪,听见问话这才瞧见云迟在。小孩子睡觉沉,云迟又累了这好几日,云低以为他得睡到明天了。他只睡了这片刻功夫,就跑过来,全因太担心父亲。
云低忙回答他:“阿娘刚去看过你爹,他已经好多了,阿迟别担心了。”
云迟有点不信,他分明看见阿娘的神色不好。“那我可以去看看爹爹吗?”
云低方才落荒而逃回来,这时真不愿再去面对桓伊。只好说:“今日晚了,你爹还伤着需要休息。我们明日再去看他可好?”
云迟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又问:“爹爹确然安好吗?阿娘莫骗我。”
云低诧异地说:“娘做什么要骗你。刚才亲自听医者说的,他再小心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云迟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等明日一早再去看爹爹。”顿了一下,云迟又说,“方才我看娘神色不悦,还以为是爹病情加重了……”既然不是因为病情,怕是爹娘又起争执了吧?云迟神色黯然。
云低瞧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由心疼。放柔声音说:“娘方才同你爹说过了,等他好起来,我们就同他一道回建康。”
云迟听了这话,眼睛蓦然变大,黑玉一样的眸子熠熠生辉,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阿娘?”言语间全是喜悦。
云低暗叹一声。出尔反尔也罢,丢了面子也罢,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