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微熹。
李诺薇的生物钟准时醒来,环顾了周围一圈,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森玉的公寓。
身体还未醒,鼻子已经隐隐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没有贪恋暖暖的被窝,李诺薇起床,进了浴室洗漱。
顺着旋转楼梯下去,果然看到森玉在厨房里忙碌。一身灰色套头毛衣,卡其色休闲裤,头发有些细微的凌乱,即使是简单的站在厨房里,都生出一种仿佛身处画报中的感觉。
李诺薇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不忍去打破这幅宁静的画面,只出神地望着。
森玉倒好热牛奶,看到她怔忡在原地,嘴角扬着淡淡的弧度。
“起来了。”
李诺薇回过神,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学长,你还会下厨啊!”
“简单的会一些。”森玉刚好把手里的牛奶放到她面前。
李诺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立马传来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一低头就看到碟子里剪好的鸡蛋,因为没有蛋黄,看上去有些单调,又看了一样森玉面前的碟子,里面是一片单调的焦黄。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蛋清蛋黄分开,李诺薇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的对话。
“不吃蛋黄。”
“不喜欢吃。”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些细小的事,知道她不吃蛋黄,干脆把蛋清蛋黄分离出来。
如今细想两个人一起走过的时光,好像很多时候,他都站在她身后,帮她解决所有的事情,爸爸手术的事,车祸的事,江凉的事……
一时之间,李诺薇觉得有些细小的感动萦绕在胸口。
吃完早餐,森玉提起李诺薇昨天并在一起的两个大纸袋,带着她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约定地点,许诺言他们已经先一步到了,难得他没有开平时显眼的跑车,换了一辆大切诺基,坐在主驾驶上抽烟。
“怎么来这么晚,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昨晚干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起不来呢!”看到两人一起来,许诺言揶揄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诺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许诺言被李诺薇牙尖嘴利的话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不爽地把手里的烟掐灭。
这时,坐在副驾驶上的季洋才找了机会冲着李诺薇打招:“嗨,薇薇。”
“季洋,你也要去。”李诺薇惊讶出声。
季洋讪讪地笑着点头,他该怎么和李诺薇说,他只是想去看八卦的。
李诺薇对于森玉昨晚突然决定要跟着来的决定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季洋也跟来凑热闹。不过,大家一起去,江凉见到那么多人去接她,应该会高兴的。
森玉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季洋立马嫣儿了,催促许诺言:“快走。”
许诺言立马发动引擎,把车滑上车道,森玉紧随其后,两辆车朝着城外开去,在晨光中劈开一道金光。
将近两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四人从车上下来。
森玉和季洋在外面等,李诺薇和许诺言进去带江凉出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季洋睨了森玉一眼,想到向宝透露给他的消息,翘了翘嘴角,说:“无偿告诉你一个消息,李诺薇前男友在她学校代教,具体是谁我还不知道,不过听说风评很好。”说到这里,季洋啧啧啧了几声:“据可靠消息,他们还经常一起吃饭。”
森玉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他话的可信度。
“不信,向宝和我说的,她不会骗我。”
“你什么时候和她走得那么近了。”掀目看了他一眼,森玉问。
“你不觉得她圆嘟嘟的很可爱吗?”
森玉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嘴角却忽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李诺薇和许诺言进了看守所,流程还是和之前来过的一样,登记了信息后被带进了一个房间,不同的是刚坐下就有警察进来问了一句:“家属带衣服了吗?”
“带了。”李诺薇下意识的回答,朝着许诺言示意了一下,许诺言立马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警察看了一眼,例行公事随意翻了一下,没有任何管制刀具后全部带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最过漫长,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许诺言被叫去签字,李诺薇靠在墙壁上,思考着一会儿江凉出来该带她去哪里吃点好吃的。
跑神之际,警察便说人出来了,李诺薇斜靠在墙上的身体一下子站直了,朝着江凉走过去。
江凉穿着她买的衣服,她应该是洗过澡,短发蓬松,小小的脸在黑发下衬得更加白皙显瘦。
李诺薇倏地鼻头就酸了,泪水朦胧了视线,所有的难过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想朝江凉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可是眼泪却流了下来。
江凉同样注视着她,眼里有泪花闪动。
李诺薇走过去,在江凉面前站定,弯腰执起她的手,咧着嘴笑说:“我说过的吧!我们会来接你。”
江凉心里一阵艰涩,主动抱了抱李诺薇,闻到她身上温暖的味道,江凉眼眶一热,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紧紧的抱紧眼前的人,心里又悲又喜。
喜的是她有李诺薇这样真心的朋友,悲的是这种日子竟然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
许诺言签完字回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个女孩紧紧的抱在一起,眼里都噙着泪水。许诺言有些动容,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去打扰属于她们的独处时光。
江凉余光瞥到他,放开李诺薇,走到他面前,诚挚地开口说:“诺言,谢谢。”
许诺言嘴角扯出一个傲娇的弧度,勾过她,手像往常一样搭在她肩上,邪佞地笑着说:“怎么谢?以身相许?”
他这么痞里痞气的模样,让江凉有一种时光倒退的感觉,心里忽然多了一些轻盈的东西,她也朝着他笑着说:“好啊!嫁不出去我就嫁你。”
许诺言看着她俏丽的笑颜,胸口一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薇薇做个证啊!”
“好啊!我作证。”气氛这么和谐,李诺薇心里高兴着。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许诺言嘿嘿一笑,搂着江凉往外走。
江凉被他搂着,不好去拉李诺薇,只把手朝后伸了伸,下一秒,李诺薇的手伸过来和她牵在一起。
掌心微暖的触感,一点一点洇满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江凉觉得眼眶有些热,这种久违的温暖,竟然让她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自然就看到了门口等着的两个人。
季洋和森玉面对面站着,两人身高均差不多,身形玉立,即使站在空旷的水泥地上,依然区别于常人的气质。
江凉的脚步顿了一会儿,有些意料之中的感动,她没想到森玉会亲自来接她。
季洋见他们出来,走过来抱了抱江凉说:“辛苦了。”。
很自然干净的一个拥抱,却让江凉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季洋放开她,江凉朝森玉的方向侧了侧身体,定定的望着他,然后慢慢地扬起一个微笑。
森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表面话,轻轻淡淡的开口:“上车吧!外面冷。”
江凉也知道他的性格,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可是他来了,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压下心里那抹高兴,江凉钻进他车子的后座,李诺薇也坐上去,和她一起。
季洋看他们全部上了车,脸上浮现一种八卦看戏的笑容,转头对许诺言八卦的说:“我看江凉好像还没对森玉死心。”
见许诺言呆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嘿,你怎么了?”
许诺言回过神来,朝他笑了一下:“没事,走吧!”
回去的路上,或许是因为疲惫,江凉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的靠在李诺薇肩膀上,盯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诺薇因此也没有说话,车厢里面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偶尔森玉会从后视镜里面看一眼李诺薇,可是每次视线都没有和她对上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她的视线一直停在江凉脸上。
一路驱车进了城,两辆车在北京路上拐进了“圣阁轩”。
立马有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过来泊车,一行人看上去便气度不凡,服务员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接待。
许诺言报了名字后,几个人被服务员带进了包厢,装潢古色古香的房间,充满浓厚的中国风气息。
服务员把菜单递过来,许诺言接过转手递给江凉:“把你想吃的都点上,不用替本大少省钱。”
江凉翻了一遍,点了几个自己喜欢的,问李诺薇:“薇薇,你想吃什么。”
见江凉已经点了七八个菜,李诺薇担心吃不完,看着菜单摇摇头。
森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侧身拿过一旁的电脑,又在上面添了两个菜。
菜上来后,江凉没怎么吃,倒是跟许诺言和季洋聊天聊得火热,或许是被关在里面太孤单,江凉话很多,把圈子里的大事都问了一遍。
李诺薇见她不怎么动筷子,夹了江凉喜欢吃的鱼放在她碗里,又给她盛了乳鸽汤,她总觉得江凉太瘦了,按照以前的尺码帮她买的衣服穿着大了一点。
“你先吃点东西再聊。”拍了拍旁边的江凉,李诺薇道。
江凉看了看眼前的乳白色的汤和碗里的快装满的菜,好笑的说:“我是国宝吗?薇薇,你自己快吃吧!不要管我?”
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李诺薇还是关注着她,见江凉哪个菜多吃一点,她就给她多夹一点在她碗里。
森玉看着她为江凉忙前忙后,一双漆黑的眼眸讳莫如深。却什么也没有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点的两个菜轻推到她面前。
就这样,在李诺薇一边吃饭一边照顾江凉吃完了这顿饭,把两个女生送到江凉的公寓,三个人就离开了。
许诺言离开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小袋子,递给江凉:“这个你好好带着,不要取下来。”
江凉看着她手里质感柔软的袋子,摸到了里面一颗一颗圆滑的珠子,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心下一惊,立马还回去。
“干嘛!这是你妈的遗物,我不要。”
没想到许诺言又抓着她的手放在掌心,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给你的,不要弄丢了。”
江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许诺言已经离开了。
打开小袋子的结绳,一串檀木的手串掉在江凉白净的掌心,看上去很老的檀木,颜色呈现一种深红褐色,泛着圆滑漂亮的光泽。
一时之间,江凉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江凉表情凝重,李诺薇不明白:“他把他妈的遗物给你做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小时候家里失火吗?”
“嗯。”
“所有东西都烧了,只有这串珠子留了下来,他爸说这串珠子是去印度的时候找一个大师求来的,能佑人平安。”
李诺薇一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火都没烧化,这檀木总归是木头,哪有燃不尽的道理。
或许这串珠子真的有那么神奇,而现在,他却把他妈妈的遗物给了江凉,可见,江凉对许诺言的重要性。
“可是我怎么没见他带过。”
江凉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一瞬间怪异,半晌才幽幽地开口:“他身上有一颗,做手术埋在了手臂上。”
“变态啊。”李诺薇一听,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江凉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串,撑开滑进手腕,不大不小刚好,深褐色的手串和江凉白皙纤细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颜色更加艳丽饱满了。
后来这串珠子被江凉一直戴在身上,她带着它去了很多地方,越南,芬兰,印度,塞尔维亚……
历经风雨和时间,这串珠子的颜色都没有褪色,甚至连一变化色都没有,日久弥新。
一路走过那么多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语言,江凉都孤身一人,旅途千难万险,可是却奇迹般的没有出任何事,甚至连钱包都没被偷过。
十多天没有回来,公寓里没什么变化,整洁干净。
虽然房间在此之前已经被许诺言让人打扫过了,可是江凉还是捡出来一些东西扔掉,那些常年不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角落里的口红,香水,粉底……
李诺薇在一旁帮忙,收拾完家里已经晚上五点多,两个女生累得躺在一张床上说话,脑袋凑在一起,像两颗树林中野生的冬菇。
李诺薇和江凉说学校发生的事,说她和韦奇之间的误会,说许诺言遣散后宫的举动。
可是李诺薇没有提起欧阳,更加没有告诉江凉,她从看守所出来的原因。
大多时候江凉都是安静的听着,偶尔插一句嘴。
直到话题谈完,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空气无端陷入一股沉默当中。
江凉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在这沉默中,她忽然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被李诺薇妥帖的照顾着,而李诺薇被森玉照顾着。
他会把李诺薇喜欢的菜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推到她跟前,也会帮李诺薇倒满杯子里的水,他甚至为了李诺薇来接自己。
看到这些的时候,江凉也有些微怔,仿佛出现了错觉,他在她的印象中,永远都是深沉的,内敛的,淡漠的,从不主动亲近别人。
那时候,她都存在一种隐隐的感知,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包括她。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他也会为了一个人,甘愿被世俗所染。
压下心里的难受,江凉一点一点平复着内心的躁动。许久,江凉轻声说:“薇薇,我决定放弃森玉了。”
或许她真的会难过一阵子,可是总好过三个人难过一辈子。
李诺薇转过头,看她,发现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仿佛刚才不是她在说话。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江凉坦坦荡荡,一时之间,李诺薇反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无端觉得对不起她。
“我在看守所的时候,一直在想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其实我早该明白的,不管有没有你,他都不会喜欢我。”说到这里,江凉才扭过头,看着李诺薇的眼睛,“我们之间没有那个缘分,而且我累了。”
李诺薇侧过身,面对着江凉,忽然有些心酸,她们之中,还是她先让步了,伸手抱住江凉,眼泪安静地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李诺薇闷声道。
江凉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道:“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
两个人一直说话,直到晚上十一点,江凉才觉得困倦,从床上爬起来说:“我先洗澡。”
李诺薇平躺在床上,视线里是刺眼的白炽灯,脑袋还没转,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跟着江凉进了浴室。
江凉看着她,有些惊讶的笑着问:“干嘛!”
“一起洗,我帮你搓背。”
氤氲的浴室里,两人朝一个方向坐在浴缸内,上面铺满了浓厚的泡沫,露出同样漂亮的锁骨,李诺薇看着江凉潮湿的贴在耳边的短发,有些不可置信。
才十多天的时间,江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管或坐或站或弯腰,肉眼都能清晰的看到肋骨的轮廓。
她年轻漂亮的身体,虽然瘦弱,皮肤却富有光泽和弹性,瓷白的皮肤微微泛着光,洁白无瑕。李诺薇的手指从上面抚过,仿佛在摸一块柔软丝滑的锦罗绸缎。
大脑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和筛选,李诺薇已经出声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疼吗?”
江凉身体一颤,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李诺薇在心里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她为什么要翻出这些让江凉感到痛苦的伤口。
没有说话,李诺薇安静的帮江凉擦背,仿佛刚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许久,江凉冷不丁地冒出这句。
“薇薇,我早已经忘了,记住痛苦,太难了。”
李诺薇手一顿住,怔忡了片刻,掬起一捧泡沫抹在江凉的背上,继续帮她擦背。
是啊!记住痛苦太难过,她们能做的只有把悲伤悉数打包,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任由时间去消磨,冲刷,然后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