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人潮攒动的地铁站，李思橙安静的站在等候区，双手插在兜里，眼神木然的看着前方的广告牌。
三分钟后，地铁进站，门打开的一瞬间，从里面涌出来很多人，李思橙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入地铁，找了个勉强能转身的地方站着。
很快，地铁以平稳的速度驶出去，拥挤的车厢除了广播的声音外，几乎没人在说话。
在地铁里，大家好像都有一种默契，不会高声讨论，李思橙想，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拥挤的原因。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从车窗上折射出的倒影。
这段时间，李思橙已经稍微有些习惯了这种生活，朝九晚五，规规矩矩。
她没有回家，爸爸还不知道她和宋凛已经分手了，其实知道了又如何，他还是不能原谅她，那个刻板守旧的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在他光鲜亮丽的人生中划上污点，而李思橙，是他最大的污点。
她在南亚那边租了一个单人公寓，三十平不到，有一个卧室和洗手间，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
和她以前住的地方比较起来，那里简直就是贫民窟，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冬天从来没停过热水。
离开宋凛的时候，她一分钱也没有，站在人群中思考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最初的那张银行卡，那是十五岁的时候，她妈给她的零钱卡。
时间太过久远，李思橙去取钱的时候，试了两遍密码都不对，最后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密码是六个一。
幸运的是里面还有六千七百四十九块一毛，看着这几个数字，李思橙心里微微泛起一股酸涩，原来当她孑然一身的时候，谁也不能给她依靠。
从里面取了三千多交了房租，剩下的换成了零钱，用来坐公交和地铁。
安置好住处后，她开始找工作。
虽然毕业证早已经拿到手，可是没有经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公司要她。
碰了几次壁后，她不再拘泥于大公司，只要自己能做的待遇不错的都投了简历，没想到第一家面试过的竟然是西餐厅，给出的报酬比较可观，出于这一点，她选择留了下来。
就这样，李思橙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定时起床，像挤沙丁鱼似的把自己挤进地铁中。
刚开始她也觉得不习惯，生活里所有细节都和过去大相径庭，出行没有车接车送，饿了也没有阿姨准备丰盛的晚餐，也不能随时随地泡牛奶浴……
有的只是每天辛苦的挤地铁，吃快餐，坐在一眼望到头的小公寓里玩手机到想吐。
好不容易摆脱了宋凛的桎梏，她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内心被巨大的空虚包裹着，随便动一下，眼里都有悲伤溢出来。
唯一改变的是她的体重。
从原来的92增长到100斤，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她为此觉得开心，她165的身高，100斤看上去更丰腴一点，不像以前手臂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听到广播里报出站台的声音，李思橙倏忽回过神来，缓慢的移至门边，随着人潮走了出去。
工作的地方距离地铁站就一个拐角，她用了五六分钟就到了。
李思橙换好工作服，把胸牌戴好，从休息室走出来，开始和贝拉准备每一天的工作，清洁卫生，摆台，做餐前准备。
贝拉是兼职生，从大二在这家西餐厅做兼职，长相平凡，因为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而被留了下来。
所有员工中，只有她会李思橙说话。
工作做到一半的时候，苏总过来。
所有人都和他打了招呼，李思橙也混在其中，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没想到还是被点名了，苏总笑呵呵的问李思橙:“怎么样？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李思橙朝着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老板扫视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眼光放在李思橙身上，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亲切的说:“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除了宋凛，还从来没有人碰过她，忍住心里的不舒服，李思橙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说了一句好的。
得到她的回答，苏总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噙着笑容进了后厨。
见他离开后，大家稍微放松了一些，有条不紊的继续手头的工作，偶尔目光掠过李思橙的时候，眼里带着不屑。
过了一会儿，贝拉凑近李思橙提醒她说:“你很危险。”
李思橙不解，跟她们同组的林越生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补充了一句。
“小苏总对你不怀好意，你自己注意点。”
李思橙怔忡了片刻，抿了抿嘴对他们说了谢谢。
她当然知道苏总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可是她还能怎么办？甩他一耳光，亦或者告他性骚扰。
都不行，如今她孑然一身，身后没有任何依傍，她不能再像以前欺负江凉一样，看不惯她就让宋凛手下那些人去她门前泼油漆，找她的不爽快。
西餐厅生意很好，来用餐的客人源源不断，三个人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半才送走最后一波客人。
学校有宵禁，打扫完卫生后，贝拉和林越生便离开了，李思橙进了换衣间，脱去工作服，换了自己的衣服。卡其色的棉裙，紫红色的开衫毛衣，皮肤白皙得在暗室都反光。
锁上电子门，李思橙走下西餐厅的楼梯，没走几步，一轿车停在她的旁边，按了一声喇叭。
李思橙闻声转过头，眉头轻皱，但很快又立马换上一副微笑着的表情，友好的和对方打招呼。“苏总。”
“上来吧！我送你。”坐在驾驶座上，苏总朝着李思橙招了招手。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可以，太麻烦你了。”心里闪过一丝抗拒，李思橙笑着拒绝。
见她拒绝，苏总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没事的，顺路，我家也是这个方向，你该不会怕我对你做什么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思橙也不好说什么，只讪讪地笑笑:“那谢谢老板了。”
上了车，李思橙系好安全带，苏总睨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这一眼，让李思橙心里直打鼓，害怕他真的会对自己做什么，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小李，多大了？”车子滑入车流后，苏总问。
“24了。”
“看着还小啊！”忽然苏总话锋一转，“谈朋友没有。”
“没有呢！”怔了怔，李思橙有些尴尬。
“看着脸好小。”说着苏总转头瞥了李思橙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带到了李思橙胸前，然后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轻笑。
李思橙看到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手悄悄地翻到通讯录上，找到一个号码，不动。
到达目的地后，李思橙定了定神，解开安全带，礼貌的道谢:“谢谢苏总送我回来。”
随即，伸手去开车门，用力过后，车门纹丝不动。
李思橙后背一凉，林越生的话如当头一棒打中她的后脑勺，她害怕起来，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苏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总气定神闲的解开安全带，身体往前坐了一点，冲着李思橙笑得不怀好意:“小李，你看你也没男朋友，我呢！挺喜欢你的，要不你跟了我，我给你买名牌包包好不好。”说着凑过身体来像平时那样搭在李思橙的肩膀上。
李思橙只觉得恶心，往后一缩，手指下意识的在手机上点了一下。
伸手想拂开他的手，没想到被对方一把抓住，握在手里轻抚:“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苏总，你干什么？请你自重。”李思橙再也绷不住，用力想抽回手，奈何男人力气太大，根本抽不回来，嘴里还下流的说着。
“给你机会你就抓住，别到时候溜走了又觉得后悔。”说着苏总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没有男朋友很寂寞吧！”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终于，李思橙火了，卯足了力气，一把将手抽出来，拼了命去抠车门。
苏总见她这幅模样，满意的笑了一下，整个人横在主驾驶和副驾驶之间，轻而易举就钳制住李思橙的双手。
李思橙忽然就心慌了，尖叫了一声:“混蛋，你放开我。”
很快，苏总整个上半身趴到李思橙身上，他牵制住李思橙乱动的双手，拱着身体朝李思橙身上蹭。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李思橙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上了这辆车，面前是苏总身上难闻的体味，所有的害怕和孤立无援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数百倍。
李思橙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下意识的哭喊着:“宋凛，救我……救我……”
几乎就在她满心绝望的那一刻，“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苏总被吓得一抖，李思橙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男人已经被拖了出去。
李思橙眼角还含着泪水，头发凌乱，手上几个红色的捏痕，她后怕的从破碎的车窗望过去，看到苏总被一个男人狠狠地踩在脚下不得动弹，他的肚子上都是被玻璃划破的伤口，白色衬衣上渗出红色的血液。
李思橙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副驾驶的车门从外面打开，宋凛冷着一张脸站在外面，沉声说:“出来。”
李诺薇慢悠悠的从车里下来，看着一身黑衣站在冷风中的人，眼睛蓦地红了，心里的委屈像藤蔓一样肆意滋长，她很想靠近他，可是却又觉得不妥。
宋凛睨了她一眼，脸色有些冷峻，没想到她离开了他，竟然长胖了，有些不快的把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走到另一边。
看着动弹不得发出哀嚎声的苏总，宋凛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慢悠悠的开口:“把他三条腿都废了。”
留下这句话，转身扣住李思橙就带她离开了这里，车子刚开出去的时候，李思橙听到苏总凄厉的哀嚎声，只一声，无边的夜又恢复了安静。
被宋凛一路带回了他的公寓，李思橙还没坐下就被他叫去洗澡。
进了浴室，李思橙拿沐浴露把苏总碰到的地方狠狠地搓了个遍，直到皮肤发红才肯罢休。
中途，宋凛来了一趟浴室，在门口放了一套衣服，没想到李思橙穿着刚好合身，直到出了浴室，看到柜子上的相框才明白过来，这套衣服是他妻子的，她们俩身材差不多。
这间公寓，她只来过一次，当时行色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如今看柜子上不符合宋凛气质的古风摆件，便明白过来，他妻子也会来这里。
一瞬间，李思橙觉得浑身都难受起来，忽然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拖沓着步伐走到他面前，冷静的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宋凛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刚才露出脆弱的人不是她，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也是，她从来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她永远只会为宁益掉眼泪。
想到她如今的状况，宋凛沉声道:“为什么不拿给你的钱。”
“我不想欠你什么。”李思橙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她一直都巴不得离开他，如今合同结束了，怎么还会跟他有牵扯。
李思橙明显感觉到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空气有一瞬间冰冷沉寂，可是她忽然不怕了，不像以前总想着逃离这种窒息的氛围。
走到沙发上坐下，看了她一会儿，宋凛面无表情的开口。
“如今宁益回来了，你怎么不去找他给你庇护。”
“你……刚才……说了什么？”李思橙惊愕的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宋凛一看她的表情便明白过来，她还不知道宁益活着的消息，把语速放慢，又说了一遍:“宁益还活着。”
一句话差点炸出李思橙的灵魂，思维还没跟上，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最后一点儿希望随着关门声消失在无尽空旷的房间，宋凛疲惫得把身体靠在沙发上，用手挡住头顶刺眼的光芒，难得露出苦涩的表情。
和他想的一样，她心里，永远只有宁益。
……
火急火燎的跑到宁家，李思橙按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佣人过来开门，见到她有些惊讶，应该是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自从宁益离开后，李思橙就很少来宁家，偶尔过来，也是来看宁决宗的。
没有任何寒暄和招呼，李思橙上前一步抓住佣人的手，语气焦急:“我表哥呢？我表哥在哪里？”
“表小姐，是不是糊涂了，少爷都离开那么久了。”
就像饱满的气球忽然被戳破，李思橙一下子泄气了，颓然的收回手。是啊！她怎么忘了呢！宁益已经死了。
可是宋凛从来不会骗她，会不会宁益在别的地方，思绪一转，脑海里忽然浮现许诺言的脸。
抛下佣人不解的目光，李思橙又火急火燎的去了“苍茫”，虽然还没到营业的时间，可她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许诺言。
从“苍茫”侧边的漆铁楼梯上去，三楼就是许诺言平时呆的地方。
敲了门，许诺言顶着蓬松的头发，双眼惺忪的打开了门，见到她，同样有些怔忡。
“李思橙？”
李思橙没有理会他的惊讶，尽量用小心翼翼的话问:“我表哥呢？”
“他不是在酒店吗？”抓了抓头发，许诺言毫无心机道。
看着他，李思橙愣住，眼里迅速蹿起一抹流光。
……
站在许诺言说的酒店房间门口，李思橙有些怀疑，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她还置身于梦境中，还没有醒过来。
她很怕，怕打开这扇门后，里面什么都没有，而她从这巨大的失望中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其实还呆在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里。
做了足足两分钟的心里建设，李思橙才抬起手敲了门。
静待了片刻，门无声的打开，李思橙的心也随着这个过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很快门内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李思橙微微一愣，脑袋有片刻的空白，思绪还未回笼，心里的失落已经一点一点的递增。
“我找宁益。”她一字一句缓慢的说，声音沙哑无力。
意外的，男人侧身让出一条道来，眼里那抹光芒又出现在她眼里，她握紧拳头，缓慢地走进去。
目光在触及落地窗前的人后，脚步忽然顿住，定定地看着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表……表哥……”不可置信的出声。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却不是靠着一双腿的运动，而是伸手按了下身下的轮椅。一瞬间，李思橙如遭雷击，瞳孔微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依然是熟悉的脸孔，只是眼角眉梢不再意气风发，嘴角多了一抹搁以前绝对不会有的温和笑容。
她行将就木的走到他面前，缓慢地蹲下身去，颤抖着手伸过去，还没碰到他的腿，眼泪已先一步肆意流了下来。
原来，如鲠在喉是这样的，原来，欲语泪先流是这样的。
李诺薇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李思橙坐在地上，身体弓得像个虾米，双手小心翼翼的搭着欧阳的腿，单薄的双肩耸动着。
而欧阳，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手在她头上轻抚着:“没关系，我不痛，橙橙，不要再哭了。”
这一刻，李诺薇或许能明白了，欧阳之于她的意义，就像江凉之于欧阳的意义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被爱慕拴住的人，像向日葵，步步为营的朝着喜欢的人盛开。
敛下心里的伤感，李诺薇走过去，在欧阳旁边坐下，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
“给，有明叔在就不要叫我去跑腿。”
李诺薇真的不明白，他一个决定认祖归宗的人，没把遗留在k城的资产拿过来，反倒是让人千里迢迢送了一个文件袋过来，真是浪费人力物力。
李思橙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李诺薇的一瞬间，泪眼婆娑的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李诺薇还在怪李思橙把江凉送进看守所的事，没好气道。
李思橙抹去眼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该有的态度。”
李思橙气结，哼了一声，转过头，没有和李诺薇说话，拉着欧阳事无巨细的问那些细节，或许真的是自己的亲人，欧阳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诉她，除了那天晚上的事被一笔带过。
这些事，李诺薇早已知道，却还是安静的在一旁听着，就怕遗漏了某些细节，难得听欧阳说起过去，这样的机会她怎么也不会放过。
听完这两年发生的事，李思橙才明白了个大概，木讷着问出自己的疑问:“意思江凉没有想害你。”
“没有。”欧阳摇摇头“她从来没有害过我，反倒是我对不起她。”
李诺薇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故而，表情有些沉痛，却没有主动搭话。
“那我岂不是做错了事。”想到自己把江凉送进看守所的事，李思橙喃喃自语。
“是啊！江凉进去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江凉也不会受那么多苦。”见李思橙脸上的后悔，李诺薇忍不住板着脸和她开玩笑，“等她出来，你还不好吃好喝的供着。”
李思橙看着她，张了张嘴，嚅嗫一下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别扭的转移了视线。
李诺薇看着她的后脑勺，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撇开她和江凉之间的事来说，李思橙是个不错的人，因为欧阳，她才会对江凉如此的嫉恶如仇。
事情谈完，李诺薇也早已经完成了来和欧阳吃一顿饭的心愿，起身告别。
站起来的时候，李诺薇看了一眼腻在欧阳身边的李思橙，轻轻地踢了她一脚。
“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看着李思橙不情不愿的跟着来，李诺薇把门关上，眼神怪异的睨了她一眼，缓慢的开口。
“李思橙，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你对你表哥到底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还是亲人之间的依赖。”
这句话说出口，李诺薇明显看到李思橙怔在原地，眼里有些孩童般的茫然和疑惑。
看她这个样子，李诺薇忽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