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府虽然被烧,好在还有一处回雪阁安然无恙。
晋唐帝格外开恩,由内府出钱,修缮少将军府。相当于皇帝掏了自己的小金库,养着这夫妻俩。好在除了西半院的临渊斋,西阁子被烧成废墟之外,东半院的凉风院,回雪斋没受到波及,完好如新。
黎萧迈过凉风院的门槛。
这地方许久没住人,到处是蛛网,连墙角的杂草都半人高了。
“到底比回雪斋的草矮些。”
初寻一边说,一边招呼人把主卧打扫出来。
“将军公务繁忙,时不时要见些外人,住到一边也方便许多。”
这话就是怕她多心了。
黎萧没作答。
只知道,自打回府之后,她与安朔就没再见过面。
府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初春时的场景。
某天晚上,月凉如水。
黎萧坐在屋外的凉椅上赏月,抬手去端茶盏时,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杯子。
她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该走了。
两次借生死簿穿梭时空,消耗了她所有的魂力。而这副身体早不该再存在于世,强行回魂,到底违背天意。
耳边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她慢慢睁开眼睛。
“来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吧。看你悠闲自得的模样,没敢打扰。”
梨花树上的人隐去了半身。
“从黄泉到人间,未来到过去,还是没甩掉你这条哈巴狗。”
“职责所在嘛。再说,生死簿都借给你玩了。怎么样?好玩吗?还不打算还给我?”
“原本不想还,现在不想还也得还了。”
“活人做活人的事,死人投死人的胎。阴阳互不干扰,六界才得安宁太平。”
黎萧不置可否。
“原本像你这样擅自回到人间,扰乱时空秩序的阿飘,是要投下十八层地狱,受永世苦难的。本衙念你是触犯,且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只罚你回去上刀山三年即可。”
“那妾身还要多谢判官大人了。”
黎萧轻描淡写道。
“不客气。现在把生死簿还我。”
地府游荡三个月,人间惶惶十六载。
那时候,她身死魂离,被黑白无常锁到阴律司前。
判官验明正身后,也是这么轻蔑的口气,指着她的命格。
“这命数,无趣。”
所以,为了让她的命数“有趣”些,她便趁那小子不注意,一把撕掉了生死簿。
没想到,地府的往生系统由此激活。
程山槐,就是这个系统收到攻击,自动诞生的守护灵。
残破的生死簿化成无数微光,与黎萧的魂魄融为一体。
黑白无常来抓,锁魂链从她的身体里穿过,竟然勾不住她。
地府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怪事。
混乱之中,黎萧闭上眼,一个念想,便不知怎么落到21世纪的李晓身上。
因为一个身体里寄宿着两个人。李晓逐渐体力不支,时常要睡觉。
她花了好一段时间学会了控制李晓的身体,在李晓睡着的时候,就出来活动活动。
但后来,那丫头在马路上犯困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完身体,说孩子是“人格分裂”,还通知了家长。那小丫头就被家人送到柏林的精神病关起来了。
在李晓身体里的那段时间,她尝试着借助生死簿的力量回到长安,但很可惜,操作失误,被送回来的是李晓。
她则在李晓的身体里,住了许多时日。
直到那丫头的外公病重,她才学会了用生死簿,延长将死之人的寿命,还学会了如何在时空缝隙里穿梭。
可不管怎么做,她始终只是一缕幽魂,不管附身在任何事物身上,都只能控制那东西三天时间去。三天之后,她就会陷入很深很深的沉睡。这一睡,便不知道何时会醒,或许,永远也不会醒了。
“生死有命,我本无意多留。但我尚有一桩心愿未了。还请通融。”
“唉唉唉,我警告你。人间的事,自有定数。你翻看生死簿,知道了某些人未来可能翻云覆雨,毁天灭地,但你可别再妄想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
“他如今还没有做出那些事来。你从中作梗,焉知不会加速灾祸发生。”
“可我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等你知道,一切就晚了。”
庭院里沉默许久。
明月出岫,惊奇墨鸦数点。
“你试过?”
黎萧忽然想到什么。
树荫里的人慌忙否定。
“没有没有。”
“你既然是生死簿的守护灵,既然找到我,为什么不直接从我体内取走生死簿呢?”
“那样的话,你就灰飞烟灭了。”
程山槐道还在掩饰。
“是不是要我自愿,否则你拿不走这生死簿?”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现在就拿走。”
“嗯。你拿。我看着你拿。”
“……祖宗,你还给我行吗?”
程山槐急得跳下树来,半边树脸斑驳丑陋,露着怒气,半边俊脸润朗如月,透着忧伤。
果然如她所料,这玩意儿有bug。
“实话告诉你,若这生死簿离开地府超过百日,便会化成灰烬,同样的,我们都会消失。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力量越来越弱,端杯茶都会脱离肉体?”
黎萧眯了眯眼。
她不怕消失,所以有恃无恐。
“你就这么想让我还给你?”
“只要你还给我,地府那边,我去安排,保证让你在刀山上过得舒舒服服。”
这话听着总有点不对劲。
“那你给我讲讲,你之前用生死簿,都干了些什么?”
“啊,这……你是在难为我。”
“劳资蜀道山,不说就一起死吧!”
黎萧伸出三根手指头。
还没数到二,程山槐就说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个狗血老套的故事。
那年春日,长安举子里有位才俊,踏青赏花,瞧见人家墙内一枝枝头红杏斜出,开得极美,便伸手采摘,却不想,摘的是墙内佳人头上的簪花。佳人伸手来夺,一把拉住才俊衣袖
两厢看入了迷。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才俊发奋读书,一举考上状元,打马游街,风姿独绝。
另一边,相爷独女,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这日游春赴宴,路上遇着此景,也是芳心暗许。
无奈才俊与佳人先一步成全姻缘。千金惆怅郁闷,一年后,就病死了。
独女病死,相爷如何甘心,便对那才俊佳人怀恨在心。不多久,买通产婆,大夫,使佳人难产,生下一女便撒手人寰。
才俊也被诬陷贪污,带着幼女贬谪江夏,一去十三年。
“这个故事,我怎么听着耳熟?”
“没错,就是令尊和令堂的故事。”
好嘛,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黎萧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算问到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