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实跳那天天气极了。这日子也是基地千挑万选出的——毕竟是这群金蛋蛋第一次真正的伞降, 气候条件都是往了选，否则万一出点什么事，这责任可真是泰山压顶。
早上六点准时到集合地, 一人一副装具, 一个背囊，算是轻装跳伞。六十人像等距种植的六十颗小蘑菇, 实实地蹲着, 等天边雾气散尽, 『露』出鱼肚『色』。
他们坐的运-12d运输机行跳伞, 这是最新的投放机型, 速度快, 爬升能力也强, 唯一的问题是从起飞到空头的准备时间大大缩短, 对投放员和伞兵们都是个考验。
飞行学院的军校生们这短短七天日子过得可不容易。从伞降理论、地动作，到特情处置和降落伞折叠, 直接遭受空降兵部队的“填鸭”式教学，这才有了上机的资格。
——只不过这回他们上天可不是为了去飞的，而是为了再跳下。
天将破晓。
随着空降兵连长的令，学员们列队，登机。
飞机爬升至两千米高空。
选这么个高度也是为了给学员们一个挑战，反正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伞兵，跳伞也是飞机故障的情况下弹『射』出舱，对落点的要求并不高。
不要求精准, 只要求完成。
这是他们的高空第一跳。
飞行员当然不会恐高, 坐机舱内听着马达的轰鸣，伞降舱门一打开，烈烈狂风瞬间冲机舱, 学员们是略微有点脸『色』发。
徐苏悄悄抓了抓宁馥的手。
宁馥了，低道：“要不要我你前跳？”
徐苏队列中排她前。
她咬了咬牙，心中的强是占了上风，徐苏眼中灼灼生光，“我不怕。先跳一个，给你打个样子！”
宁馥也。
他们脸上都涂了伪装油彩，昏暗的机舱之中目都看不清楚，两排森森的牙齿格外醒目。
“不许喧哗！”空投员大吼道。
两人噤，大家的气氛却不觉间放松了一些。
排前的学员已经依次跳下。
碧蓝天空中，伞花一朵朵绽开。
有人突然从后『插』到了徐苏前头。是罗松雪。
她脸上并没有意，看起十分严肃，甚至有些不耐。
——像三学生试图认真学习时被邻座的两个学渣互扔『揉』成团的卫生纸打扰到之后的情绪，有点不屑，有点生气，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从这场诡异的大战中抽身离开专心搞事业。
总之是表达这么一个意思：瞧不上。
徐苏大大地翻了个眼，往前一大步，重又挤到罗松雪的前，回过头朝她做了个趾高气扬的鬼脸，随即和宁馥挤眉弄眼地示意她也挤到前。反正是罗松雪先『插』队的！
“干什么！不要打『乱』队形！”空投员大喝止。
宁馥朝徐苏摆摆手，她不意这先后问题。
——最后一个跳和第一个跳有什么区别？
反正要降落同一块区域，所有人都返回固定集中点之后才能集体带回，先跳又不等于先吃饭！
罗松雪对徐苏一向冷冷淡淡，不过对宁馥的态度倒是最近才转变的。她本身又是个闷葫芦的『性』格，有什么话都不，宁馥没去追问。
她不是人民币，无法争取教人人都喜欢。
罗松雪或许是将她当做了竞争对手，也或许是单纯不喜欢她的『性』格作风，只要她们都穿着这身军装一天，是相互交托后背的战友。
当然了，她的伞降姿势绝对比罗松雪看。
——宁馥跳出机舱时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
这是她的一个小『毛』病。精神高度集中和专注的同时，她脑内偶尔会飘过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弹幕。
下一秒她意识到罗松雪的姿势“不看”，是有原因的。
——急速下坠中，她的降落伞没有打开。
机上的空投员目送着最后两名飞行学院的女学员跳下，刚松了一气，下一秒眼睛猛地瞪大！
最后跳出的两个人都没有开伞！！！
空投员几乎无法控制地攥紧拳头，音都嘶哑了——
“开伞故障，重复，开伞故障！”
“一名学员开伞故障，一名学员情况不明！”
他颤抖的音通过对地电台传回基地，而目之所及，那两个小小的黑点几乎已经要看不清了。
一片片的伞花中，她们两个像两粒沙子，难以辨认。
*
基地。
指挥中心一片寂静。
今天是飞行学员的第一跳，不仅仅是负责的连长营长现场，海军航空大学飞行学院的负责教官也。
空投员的音一传回，整个指挥中心，空气凝固。
王晓云穿海蓝『色』夏季常服，难得的正式。他猛然往前迈出一步，从地联络人员手中夺过了对空通讯器——
“请再确认！”
他的音很平稳。
一旁的营长低提醒道：“王团，看显示屏吧。”
学员身上都有追踪器，此刻，显示屏上也已经出现了他们的实时位移速度。一片代表正常开伞、正常降落的绿『色』光点中，两个红『色』的圆点几乎能将人的眼睛刺出血。
红『色』代表极度危险。
她们下降的速度完全是自由落体，属于非正常降落。
『操』作人员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手上动作不停，立刻调出了两个标红追踪器的佩戴人员。
“报告，009号罗松雪，001号宁馥，非正常降落！”
王晓云目眦欲裂。
他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操』作员的椅背，青筋暴起。
“检查降落伞装备状态！”王晓云命令道。
控制中心内没有人为他的越权提出异议，『操』作人员迅速调出了009和001号的降落伞状态。这项监测内容相对简单，只能显示出士兵所佩戴的降落伞当前状态是否正常，却并不能显示出具体出现了什么故障。
“报告，009号伞无法开启，状态故障！001号伞未开，状态正常！”
这句话一喊出，一旁的连长倒吸一气，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001疯了？！”
*
宁馥当然没疯。
风已经不能用“呼啸”形容，从她脸颊掠过的几乎像是一刃刃刀锋，自由下坠带的失重令人心悸。
她尽力将自己的身体紧缩，调整道头部向下的俯冲姿势。
整个人如同一支穿云箭，朝下方激『射』！
罗松雪始终宁馥的视野里。
她没有注意自己的呼吸，也没有注意自己的心跳，只是想，这一把玩得大，高跳低开，不知道能不能破个新兵们的记录？
下一秒，她的手已经够到了罗松雪的背包肩带。
罗松雪脸『色』煞。只看了宁馥一眼，带着战术手套的手肩膀降落伞绳处拍了一下示意。
她的降落伞故障，无法开伞。
跳出机舱的那一瞬间罗松雪完全没有心理上的压力，她专注着一个目标，那是降落指定区域内，胜过男飞，胜过大小姐，胜过关系户，做最强的那一个！
仅仅三秒钟后，她便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
她的降落伞完全没有反应，而她，正从2000米的高空，加速坠落。
人从十层楼上掉下，会一瞬间死亡。从一百层楼上掉下，或许有几秒钟受死亡前失重的恐惧。
如果从一千层楼的高度上掉下呢？
她甚至有时间联想到一只被掼地上的红柿。
飞行员的苗子，即使死地中也竭力保持着镇静，她几乎刹那间行了所有流程内的应对方法，降落伞依然没有给她生的机会。
她会几秒后变成一只红柿。
然后，她的机会了。
——自那个让她想要靠近又倍痛恨的人。
两个人翻转着坠落，像半空中两只折断翅膀的飞鸟。
罗松雪的心中却骤然升起希望。
这样的关头，她没有余裕思考人际交往和竞争关系，她只下意识地选择相信这个唯一的，生的机会。
她按照宁馥的示意，抱紧了她。
*
基地指挥中心。空气安静得近乎实质化的浓稠，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屏幕上。
两个红『色』圆点重合了。
场都是空军，都知道跳伞是怎么一回事，更了解降落伞故障是么致命。
也一瞬间明，001号要做什么、做什么。
高空之中，从2000米落下，把自己的死生置之度外——
她要救人。
0.01秒。
0.02秒。
0.03秒。
时间一寸一寸地挪动，仿佛最锋利的刀片，能从人的神经上剐下一根根细微的游丝，这一秒钟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受尽折磨。
……
0.04秒。
0.05秒。
……
重叠一起的圆点，其中一个变为绿『色』。
一秒。
“开伞了！”
“开伞了！！！001号成功开伞！距离地724米，开伞成功！”
“降速减缓，降速减缓，正下落！重复，正下落！请地接应人员立即准备，请地接应人员立即准备！”
两个人的分量，一个降落伞，半途开伞，落地很可能出现问题，两个人全摔死的可能已经大大降低。
指挥中心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几个『操』作人员的胸膛都大幅起伏着，几乎觉得这辈子的力气都刚刚那短暂的几秒钟内用完了。
“砰——！”
重重一撞响，是王晓云抑制不住，用力甩了椅背一掌。
前头做的士兵吓着了，跳起身要立正，再看中校已经大踏步离开。
“王团……他这是去哪？”
一旁营长叹气。
“别管，把救护车安排。”
目光再一扫，营长也呆住了。
只见那皮质椅背上，四个破，里头的棉都已经『露』出了。
——那是被人硬抓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