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这消息还是班任在本地的报纸上看见的, 大标题，就在榕城综合新闻的那一版。
有一瞬间班任觉得这也许是什么恶作剧玩笑。
白纸黑字，今天早上刚投递出来的日报, 还带着一股油墨味。
真真切切, 不会有假了。
这恨的新闻上还配了一张正在起飞的战机图片，仿佛正在嘲笑班任见证着自己最有能升入北大清华的学生一样飞走, 飞远。
——虽班任不愿意用“煮熟的鸭子”来指代得意门生, 不得不承认, 这能是最贴切的形容。
连班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宁馥的信心。
——仿佛只这个机会存在,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 万分之一, 十万分之一那样渺茫, 他们班那个好像从来没干过出格的事的小姑娘, 也会是获得那个机会的人。
越千山，度穷江, 披荆斩棘，她会得到她想的。
算啦。
烤鸭子飞就飞了吧，也许骨子里就是苍鹰。
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慨，班任慢慢地走高三（1）班的教室，卷成一束的报纸在宁馥的桌子前头敲了敲。
班里正上晚自习。女生抬起头来，看着老师的示意从对方中接过那张报纸，展看了一眼。
后咧嘴笑了，“玄学真的管用诶！”
老师酝酿了半天情绪, 正准备好好嘱咐她两句, 被这么一句话一冲，全都烟消云散。
班任有点气结，瞪了半晌的眼, 目光落在宁馥的课桌上好秒，才发现不对劲。
多少年的老猎了，还能看不出学生桌子上的猫腻？
班任一抄，就从宁馥摊在表面上的数学卷子底下，抄出一本《军机大全》来。
“我看你这心是早就不在这屋里了！”
班任怒道。
教室里安静下来，不少人偷悄悄交换着眼神，朝宁馥和班任那头投过去的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眼神『乱』飞。
——班任怎么和宁馥发火啦？！
只惜到底没能看成热闹。只见宁馥还是笑嘻嘻地了句什么，中年谢顶平时脾气不怎么好、对学生少有笑模样的班任居就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更有甚者，在转过身离的班任脸上，竟看到了名为“笑容”的表情！
这就有点惊悚了……
怎么呢，在哄人方面，她宁馥认第二，恐怕无人能认第一了。
“——就算心到了九霄云外，也忘不了是从这儿起飞的。”
这就是瞄准了班任看中她，待她好，投机取巧耍无赖呢。
偏偏……她的眼睛那么真诚，她的语气那么坦『荡』。
就算明知道是她花言巧语，也忍不住宽容放纵她。
同样的，宁馥打算把这一套用在她爸妈身上了。
招飞体检当不能先斩后奏一个人去，宁馥回了家就和王晓燕摊牌了。
她妈很平静，平静中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
“能你的理由吗？”她。
宁馥眼观鼻鼻观心，坐姿端正地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双放在膝头，乖巧的不能再乖巧。闻言抬起头来，“我……我就是觉得我挺适合干这个的……”
她看了眼王晓燕的脸『色』，赶紧加上一句，“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我保证。”
王晓燕只是淡淡道：“还有呢？”
宁馥想了想，始详细阐述：“……您看，我有点喜欢冒险，嗯，我的身体素质也很好，我的力气大，我喜欢那些航模和飞机……还有，您不知道，我以前那个社团，其实一直都是军事化管理的！咱家多少个军人，家族传承天生吃这碗饭的嘛……”
“您往好的方向想，我去队接受锻炼，总比在外面学坏变成江湖混混校园老大好的吧？”
王晓燕给了她一个“你敢”的眼神。
高中三年，王晓燕就没『操』心过宁馥的成绩，她这悬着的心却也一直没放下。
——她闺女实在不安分。
这不安分，指的不是她让家里不省心。
正相反，王晓燕发现自己的女儿是个实际上极度自律和自制的人，其他家长在高中阶段所担心的一切，对于王晓燕来都无需挂怀。
什么早恋啦，成绩下滑啦，心里压力大感到青春期的『迷』茫啦，这些都不会困扰宁馥。
因为她女儿眼里没有这些东西。
反而是因为她骨子里的骄傲，和那种仿佛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一根筋地走到底。拼上时间拼上『性』命，拼上一切也达成的心……
这样的一腔孤勇让做母亲的感到不安。
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儿是如此坚定，以至于以忘我，以献身。
王晓燕死了一个至亲了。
她女儿这幅认准了一件事、一个道理，就敢去赌所有未来的模样，真是随了她那个舅舅。
从她办那个军体领学社，从她的成绩永远稳定在年级的前名，从她房间的书桌上始出现战斗机和飞行的杂志，王晓燕心中就有了预感。
她甚至知道，这是宁馥在用委婉的方式告诉她，她早做出了选择。
——现在只是最后诚布公的时刻。
她知道自己作为母亲无法阻止。因而格外觉得揪心。
王晓燕心中生出一种面对宿命般的无奈。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流着她的血脉。
她的女儿是如此的勇敢，执着，坚定，随时随地以奋不顾身。
像夸父逐日，像精卫填海。
她还能怎么办呢。
拦着她，不叫她去飞吗？
宁馥看着自己妈妈脸上神『色』变化，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对对指，道：“您也不比贷款『操』心呀。”
她笑得有分得意，偏偏就有这样的底气出如此自大的话来：“我肯定是飞得最好，最安全的那一个。”
王晓燕冷笑一声。
从宁馥一回家满脸小心地提出去参加招飞以来，她终于出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去你爸爸，最优秀的军人，在战场上是不是最安全的？”
宁馥不吱声了。
“还有呢？”王晓燕仍。
她倒看看宁馥还能出多少个理由来。
宁馥：“还有……飞行员的制服好看？空勤灶好吃？”
她瞟着王晓燕的神『色』，“还有……我爱祖国的蓝天？”
她妈妈终于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宁馥大松一口气。
“飞就飞最前头。”王晓燕道：“我管不了你了。”
宁馥笑嘻嘻地跳起来给她似模似样地敬了个礼。
至于服她爹，比对付她妈简单多了——
只一句“虎父无犬女嘛”，宁建业就举双赞成了。
他是虎虎的爸爸，当是虎父无犬女了！
只不过特地给老婆打电话，担忧自己闺女如果体检被刷下来该怎么办。
闺女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理想，心心念念想做飞行员，又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样一个时也运也的机会，招飞体检不是玩笑闹着玩的，万一哪里有点小『毛』病小意外通过不了，他们家姑娘一辈子在地上仰着脖子看天，心里难受了！
他老婆在电话里他絮叨了三十分钟的“给虎虎多买点补身体的、好吃的、口的”、“让她体检以前按时睡觉，不熬夜”、“去体检的时候千万别激动别紧张，如果有题就申请看能不能复检”……
如果被刷下来，一定千万安慰她，别叫她伤心。
他老婆在电话里统统应了一边，着话题有循环往复的趋势，终于忍不住道：“行了，对你闺女来，招飞体检就是给猫的铁人三项，明白吗？”
她是东北虎啊。
*
招飞体检设在榕城市三五五队医院。
当天是个周六，虽嘴上宁馥肯定没题，王晓燕还是有点担心，一大早就醒了。
她闺女在屋看书，似乎对今天的重『性』一无所觉。
王晓燕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却又觉得自家闺女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是喜人。
她在她这个年纪，还会因为高考焦虑得睡不着觉呢。
到医院门口，队伍排起来了。两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男生的队伍比女生的队伍长出一半还多，蜿蜿蜒蜒的从体检领表处一直排到院子里。
王晓燕看见一个男生在队伍里朝她闺女招，笑出两排又白又亮的牙齿。
“宁馥——！”
卫九州在队伍里喊，“体检完了打球去啊！”
他昨天约宁馥打球，宁馥今天早上有体检，不去。
他又是什么体检，才知道是招飞行员了，女飞。
“男的不？”他。
在黄昏的球场上，宁馥盯着他看，反：“你去吗？”
卫九州倒是挺实在，也挺无所谓，他指尖转着篮球，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去呗，不就是比普通体检详细点儿？”
宁馥道：“不是你不去体检，是你为什么去做飞行员。”
卫九州耸耸肩膀，“反正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打篮球打成职业的，反而没意思啦。”
拿了mvp，好像心愿也满足了，责任和压力反而渐渐大于了热爱和乐趣。他也不上来为什么，教练描述的未来的比赛、省队、国家队、体育大学，似乎都没那么吸引他。
“飞行员也挺好玩的，就……试试呗。据饭好吃薪水高，我爸是知道我愿意去队，能高兴坏了。”
宁馥看着他指尖篮球时快时慢地转，追：“还有呢？”
男生眨了下眼睛，和她对视，篮球就掉了下来。
——“还因为……我爱祖国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