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宁馥此言一出, 华轩脸上却没有显出特别的惊讶来。
山中晚风烈烈,华轩转过头看他美人媳『妇』。
“你家在山下,你是被人害, 对不对?”
宁馥弯起唇角笑, “是。”
在原着中,女主角宁舒英的快穿都是围绕感情线展开。
“华轩”这个名字, 从来没有在原书中被提起, 而“白马山匪寨”, 也根本不存在于原书行文叙述和描写之中。
原书主打, 就是大时代背景下, 男女主角因命运而颠沛流离的爱情故。
故主线之外, 硝烟血火, 生死悲欢, 尽都是面目模糊背景。
她倒是没想到,这华轩不像他样子看起来一样傻。
——不也没多聪明就是了。
“你猜出来, 尽可以不说,何必再问我。”宁馥道。
原身已是宁家最后一个孩子,却是个女孩。宁家二老均已年半百,万贯家财难免遭人觊觎。
暗害宁馥的人,并不是什么山匪,却是松涂县中另一户富绅。
他家打定吃绝户的算盘,屡次为自家那烟酒不断五毒俱全,已有三四房姨太太小儿子求取宁家四小姐。
算盘打是好, 但原主父母早已知道这郑家小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怎么可能将掌上明珠送去郑家那狼心狗肺美人味的地方?!
他们亦是下定决心,散尽家财支援抗敌之战,将来给小女儿找一普普通通合适人家成婚, 如能在『乱』世中平安顺遂此一生,也算是得偿心愿了。
谁能想到,消息被郑家知道,干脆便起歹心。
郑家护院扮做山匪,劫走本应送至60军捐资,将宁家四小姐推落山崖,日后尸首被人发现,还能嫁祸给白马山上盘踞那一伙山匪。
他们哪里想到,宁家四小姐即将香消玉殒之际,另一个灵魂进入了四小姐身体。
这是发觉宁家四小姐未死,还成白马山匪寨压寨夫人,怕劫财之败『露』,干脆要斩草除根了。
宁馥在穿来之后便接受了原主宁家四小姐全部记忆——哪怕宁家四小姐在坠崖前一刻还以为打劫的是白马山的山匪。
她只需调取原主的记忆,略作分析,便知幕后黑手。
华轩反问道:“我问了,叫你伤心难过吗?”
他两粒黑黝黝眼仁中映出灯笼火红,却只定在宁馥一个人身上。
让人想起即使已经长成庞然大物,却还追逐自己忠诚对象黑『色』獒犬。
仿佛只要宁馥说一个“是”字,他就要『露』出被人踢鼻子一样懊丧的神情来了。
宁馥淡淡一笑,“我不难过,也不伤心。只是想告诉你,有些话没有必要说明,有些题不必点透。你看,如果遇到有忌讳的人,或是碰见另有隐情,将你中清楚戳穿,可能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她是山下人,她“嫁”在白马寨。
明知有人害她,她却不奔逃回家,不求家人庇佑。
做这样的选择,要么是这女人太傻,要么便是这女人太危险。
聪明的人是不该把话说得这样清楚。
可偏偏这华轩有带着一精明之外憨直,他也偏偏就把这件事点破了。
“你既然嫁给我,我就是你丈夫,保护你也好,给你讨公道也罢,是我本分内情。”
宁馥:“……好。”她看华轩秒钟,似乎在重新评估他,又道:“夫妻一体,我既然给山寨招来了祸事,就绝不坐视不管。”
“如果大当家信得我,明天召集弟兄们,我有话说。”
华轩不再多问,只回一个字,“好。”
*
第二天议厅门口,两面大锣齐敲三下。
凡寨子有要商议、有生死之决、有绝地之战,这两面大锣才被敲响。
这锣,华轩他爷爷落草时候就已经在了。据说是很古早的物件儿,真算起来,是能卖点儿钱的古董哩!曾经他们绑一个县城的师爷做肉票,那师爷瞧见这两面锣还很是考究了一阵,说好似是古代战阵上用的。
后来他被家人赎走的时候还提出多出几块现大洋,让山匪们把这两面锣卖给他。
寨子里头大伙也不是不心动,但华轩没答应。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卖。
他总觉得这东西要是真卖,从此白马寨的腰杆子不硬,脊梁骨不直。
老祖宗讲,忠勇,仁义,这东西说来也不值几个钱,但和这两面旧锣一样,不能丢,更不能卖。
师爷气得跳脚,直说这东西你们留也没用啊,一群泥腿子土包子,知道“鸣金收兵”是什么意思吗?!敲这锣,那就是要收兵撤退哩!你们和人家打仗去,脚还没出门就鸣金收兵,不吉利得很!
师爷喷的满嘴唾沫星子,山匪一把抽出腰刀来,他人顿时就安静如鸡了。
不管吉不吉利,用习惯了,不就是个听音报信老物件罢了。
听见锣响,除去日常分巡逻放哨站岗活计山匪,其余人全都要到议大厅来集合。
昨晚上“压寨夫人”一上来就『露』了一手,一宿的工夫,这儿已经在山寨众人中流传开来,经了不知几人的口、人的耳,总而言之,神秘感和新鲜感是在山匪们中间拉满了。
但谁也没预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在议大厅再见到压寨夫人。
啥叫“压寨”?
这个“压”字,就相当于“镇”,镇山之宝镇。
这样说山匪们或许还不能理解,但要把“压”字儿解释成“压箱底”“压”,他们就能弄明白了。
——这一山寨男人,娶媳『妇』乎等同于一特权,娶漂亮媳『妇』更是。
而只有大当家的娶了媳『妇』成家,这山寨似乎才真真正正地要接续下去,继续镇在这儿。他们这一群穷凶极恶,孤苦无依之人,在『乱』世之中,似乎才终于与无主的恶犬、流浪的孤狼有微妙区别。
不管这白马山寨算不算家、有没有个家样子、配不配得上“家”这个字,总归活着有地方睡,死了有地方埋,有人记得你名姓。
压箱底漂亮女人,怎么可能给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天天瞧见呢?
你们是没看见昨晚上大当家那副宝贝样子,谁多看两眼,都恨不得把人家眼珠子抠出来呢!
这话正说,陆续踏入议大厅山匪们,就看见他们大当家的宝贝疙瘩,正毫无顾忌、丝毫不害羞地站在大厅里头呢!
她穿一身夹袄,正是从山下捡上来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上头的血污已经洗干净,那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才穿得起!瞧那银缎面的印花!瞧那袖口恰到好处飞针!
瞧那一张漂亮脸蛋,那嫩生生细摇摇一把腰!
不是说……那些念过书的大家小|姐不是都害羞得紧吗?!
想象中压寨夫人被他们那大咧咧的目光吓得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往大当家身后躲情景压根没出现,这让心中暗搓搓生出期待众匪们不由得大失望。
那满脸胡茬子山匪自诩是昨晚走了大运,和压寨夫人近距离接触过,这一晚上,夫人那脸上皮子有多么细嫩、手指头如何如何像春葱那般纤长、黑亮的头发是怎么“呼啦”一下子披散下来还带着教人脑袋发晕香味……这些已经被他绘声绘『色』地给不下二十个人讲过。
他带着一沾沾自喜优越感,悄悄对其他失望山匪道:“咳!你们这些货知道什么?!人家读的书,那是新书!以人家也是新式儿的大小|姐——”
胡茬子顿了顿,补充道:“现在那就是新式压寨夫人!”
新夫人不怕羞,好,甚好!
昨天晚上才是新婚,那肯定得缠股糖一样黏她男人哪!
那个词,那个词叫……如胶似……似什么来着?
反正就是离不开人咯!
然而众匪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新式压寨夫人”特殊风情、好好把平生搜罗黄段子黄笑话都套用一遍,便听在最上头的大当家华轩清清嗓子,“来人,给夫人加个座。”
众匪一时间竟都没反应来。
两个小喽啰几乎是下意识地执行大当家的命令,从旁搬出一把半新不旧的圈椅,然后便站在一旁犯了难——
这、这椅子到底放哪?
女人落座议事厅——
白马匪寨没这个规矩。
或说,这松涂县附近,哪怕是整个滇南境内大小数百个山头,就没哪个匪寨马帮里是叫女人议。
除非是当老大的死了,这压寨夫人还得是顶顶厉害能干,再借丈夫死后余威和留下旧部扶持,这才可能接下丈夫的位子。
然而现在……
第一,大当家的身强体壮活得好好;
第二,夫人昨天才成“夫人”,大前天还是半死不活的肉票呢;
第三,这读书识字漂亮大小|姐,可和他们白马寨八字都不相仿,说不定两天趁人不注意还要跑下山去报官呢!
寨子里敲锣那就是有大事要说,男人们的大事,这位“新式儿压寨夫人”掺和个什么劲?!
华轩皱了皱眉,仿佛没听见众人的纷纷议论,径直抬手一指,“放那。”
那椅子放在他左手边,乎比二当家的位置还要靠前。
椅子不重,落地有声。
宁馥也丝毫不在意众匪的若有实质的目光,施施然走到那圈椅前,就要坐下。
“慢!”
堂下有人突然开口,“这不妥吧。大当家的内宅女眷,闯到议厅来也就罢,还要和我们众兄弟分座次,论尊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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