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菩萨脸
寻常的疫病，绝不会将一个正常人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兽模样。
所以这件事情，绝不会是寻常的灾情引起的。
洛涵衍将剑刃横在那守卫的颈间，在他的旁边缓缓蹲下身：“说，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卫自然明白他说的那些人是指哪些人，因而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瞥向那些趴在地上颤颤巍巍表示臣服的那些染了疫病的百姓身上。
可是有的话不能说。
说了，不仅仅是他自己，连带着他的族亲都会被牵连。
因而那守卫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涵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守卫原本还保持着最初摔倒趴在地上的姿势，眼下又被强行捏着下巴抬起头来，这姿势不可谓不难受，可他却没有办法，毕竟洛涵衍的长剑就搁在他的脖子旁边，他只要稍稍一动，那冰冷锋利的剑刃就能割破他的脖子。
“大爷，我求求你了。要不你杀了我吧，我要是说了，那我全家老小一个都活不了了。”守卫哭丧着脸，大有一种认命的模样，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仿佛只等着洛涵衍用剑割断他的喉管。
然而足足过了半晌，他都没有感觉到那剑刃割破肌肤割断喉管的痛感。
守卫紧张兮兮的睁开眼睛，却对上洛涵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想保住你的家人？”他轻声问着，明明是极好的语气，可偏偏叫人觉得是在引诱人踏入另一个陷阱。
守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然而看着洛涵衍的目光却是十分的警觉忌惮——他该不会也想拿他的家人来威胁他吧？
如果这样，他一定现在就一把撞在剑刃上自尽而死，也绝不会让他知晓自己家人的任何消息。
而洛涵衍显然也看出了守卫眼中的决绝，和他的意图，可他只是十分平静的解释道：“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保你家人活命。”
也许是觉得从洛涵衍这样的人的嘴里说出这话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那守卫听到他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还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保你家人活命。”洛涵衍甩开捏着他下巴的手，似乎是有些嫌恶他口中喷出的口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模样丝毫不像是在打趣，更不像是在骗他。
可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拿他的家人威胁他吗？
就像那些人一样，用他的家人威胁他，要他保密，要他做事……
守卫有些想不通了。
洛涵衍的确没有骗他的意思，因为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这样一桩小事，还不值当他用上“骗”这个字。
这个世道永远就是这样的无情，你所珍视的，甚至可以用自己性命去保卫的，落在有些人的眼里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你、你说的是真的？”那守卫拼命的抬起头打量着洛涵衍的脸，仿佛是想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些蛛丝马迹，好知道他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洛涵衍却向来不是一个会有太多表情的人。
因而他的脸看起来冷漠，薄情，叫人觉得十分的不亲近。
“是真的。”洛涵衍这样说着，仿佛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但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
他这样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还是老规矩，三个数。”
“一。”
“我说！”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守卫几乎没有犹豫便开口打断了洛涵衍的话。
他看着那些匍匐在地上的染了疫病的人，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云州城的百姓。他们染了疫病，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子。”
守卫的声音很小，仿佛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一般，可脸上的表情却逐渐由方才的麻木转为了痛苦，仿佛他即将要说的事情，回想起来便叫他觉得十分痛苦一般。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所有人都说他们是患了疫病需要隔离，可我却知道，这疫病并不会传染。”
“你怎么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猜测，邹嘉在来的路上已经跟洛涵衍说了，所以他此时听到也并不觉得惊讶。大概就是一个叫傅停的老先生先发现的，然而却苦于没有证据，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只告诉了邹嘉和他的几个学生而已。
“我……我跟那些人一起住过。”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守卫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便是他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几乎就是地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面上带着苦笑，满是无奈。
他的名字叫袁六。
至于他是怎么被选上的，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袁六起初只是因为这差事给的月俸银子多，便去报了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选上的，便直接被录入了。
他的家里还有重病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要养活，如果单凭先前每日看门站岗的那几个钱，根本就不够一家这几张嘴的吃饭。
可这份差事就不一样了。
每个月的月俸银子是先前的三倍。
这就等同于袁六在每个月有足够的银钱给母亲看病的前提下，还会有闲钱给自己的妻儿时不时的改善一下伙食。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袁六最开始只是云州督察寮中分属郁家军的一个寻常士兵。可是像他们这一种士兵，却是最不受重视的。
原因很简单，不仅因为云州这种小地方太小本来就没有人会重视，还因为云州深处大楚腹地，虽然挨着一条离秀江，但到底也不是什么政治经济军事的要地。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能够用得上他们的地方，所以连带着给的月钱也是少之又少。
袁六早就想改变这样的生活了，只是可惜他没什么一技之长，云州这个地方机会又少，有什么好事，自然也就轮不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