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晋楚之边
这种只有一个棚仓的小船和宫中御用钦定的南巡的大行船肯定是有所不同的。无论是从舒适度，还是从保暖程度上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船夫撑着篙，身上裹着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又披上了一层蓑衣，似乎是不想叫这江上的水汽弄湿了自己的宝贝衣衫。
饶是他在这离秀江上撑船撑了这么多年，依然对这秋冬交际叫人瑟瑟发抖的温度无法释怀。
郁书容坐在船舱内闭眼养神，手中捧着一个铜色汤婆子，仿佛是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船夫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这几日快要被这江水泠泠的声音充满了，他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听到过一句人话了，再这样下去，他几乎都要怀疑他那两位大客官是死在船舱里了。
想到这里，那船夫不由叹了口气，将船篙横在面前，又撩起舱帘，朝着里面嘿嘿一笑道：“二位客官，准备准备吧，快要到地方了。”
郁书容的眼睛终于睁开，对上了对面李长安的目光。
他的目光没有在郁书容的脸上停留太久，便转头对着那船夫露出一个极为有礼貌的笑容，客气道：“好，多谢。”
船夫十分狗腿的点了点头，接着便又退了出去。
他的目光在那蜿蜿蜒蜒一眼望不到边的江面上落了片刻，随即又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疲惫的面容。
这一趟走的实在太远了些，从束州，到晋楚交界的云界，足足用了六日的时间。如果不是李长安开的价钱实在是叫他不忍心拒绝，他才不会跑这一趟。
十两黄金啊。
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意味着他可以给三个儿子一人娶上一房老婆，自己再续个弦，在束州城内置办一座新宅子，安度晚年。
这样的价钱，不要说是从束州到云界，便是叫他从束州到晋国京都也未尝不可。
远远看去，偌大的江面上一叶孤舟正朝着江边码头缓缓靠近。许是因为现下时辰还早，码头上还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准备出船捕鱼的人在忙碌着刷洗着什么。
“嘿，借个地方，兄弟。”船夫朝着码头上勤勤恳恳的渔民们喊道，随即又朝着他们抛出了那浸湿了水十分湿滑的麻绳。
渔民们倒也友善，没有多说什么便接过那船夫抛来的麻绳，拴在了码头上的木桩上。
“兄弟，外地来的吧？”
小船缓缓靠岸，船夫率先从小船上跳了下来，便听到其中一个渔民这样问道。
船夫点了点头，又抬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船舱：“嘿，送两位客官过来的，歇会便回去了。”
他这话说的极为轻巧，甚至还带了些即将拿到巨额佣金的喜悦，然而渔民们却只是对视一眼，笑而不语，仿佛对他接下来的打算并不感兴趣，只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船夫没有发觉众人之间一触即发的微妙气氛，又自顾自的转过身，有些欣喜，甚至是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朝着船舱道：“二位客官，可以下来了。”
郁书容原本坐在船舱中，此时听到船夫在外面的声音，便起身就要伸手去掀舱帘，然而还不待她触及到那深蓝色的舱帘，她的手腕便被李长安一把扼住。
“我先来。你跟着我。”李长安对上她狐疑的目光，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一笑。
有些手段，他见得多了，所以他宁愿挡在最前面。
郁书容的眸中动了动，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末了，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道：“好。”
这一个字，包含了她对这位兄长的信任以及依赖。
在李长安面前，她永远只是那个晋国的李长明，无忧无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顾忌的李长明。
郁书容的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涩，然而只是一瞬，便叫她自己又复而压了下去。
——很快，她很快就能够从大楚脱身了。
届时，她一定好生陪伴在李盛的身边，弥补她这四年来没能尽孝在他身侧的遗憾……
阴暗狭小的船舱忽而亮了起来，寒气随着舱帘的掀起一股脑的涌了进来，饶是郁书容都不由打了个寒战，可她仍旧是将手边的帷帽举起，重新叩在了头上，将那黑色的细纱从帽檐上拽了下来，遮挡住自己的脸，叫人看不清楚。
郁书容跟在李长安的身后踏出船舱，所有的寒气一拥而上将她紧紧包裹，可她却顾不上这个——因为她能够感受得到，那潜藏在那铺天盖地的寒意中的强烈杀气。
“哥……”郁书容低低唤了一声，伸出手想要去拉李长安的手臂，然而却是抓了个空，从他的衣袖边擦肩而过。
李长安像是没有听到她这一声似担忧似警告的轻唤，只是自顾自的从船上跨上了码头，随即又朝着郁书容递出了手，似乎是在说：过来。
郁书容的目光落在他那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脸上，几乎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多虑了。如果有危险，李长安不可能在她之后察觉，更不会让任由她置于险境。
这是一个哥哥对妹妹最为真切的维护。
于是郁书容将手递了上去。
从船板到码头的距离不过一个大步横跨的距离，可郁书容只是跨出去了半步，便不由被一阵寒光晃的闭了眼睛。
一瞬间，刀剑出鞘的声音近在咫尺。
郁书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朝着码头的另一端甩了出去。
不过这也不能怪李长安，毕竟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的反应再慢一些，那几个渔夫模样的人必定会持刀逼近上前，届时郁书容来不及上岸便极大的可能会被推进水里。
且不说眼下这个季节江水有多么的寒冷，单说郁书容不会水便够她喝一壶的了。想要等到李长安解决完这几个假扮渔夫的人再去救她，恐怕她的尸体都要凉了吧。
然而李长安刚刚将郁书容甩脱了手，就在他要伸手去将那将他们二人送来船夫也丢到一旁的时候，却只听见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