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宫制之别
晚间,逸飞才见到扬宇,直让扬宇说说那林公公的事。
扬宇奇道:“你们贺翎宫中,难道没有内监?不是那个内奸,是监理的监。”
逸飞道:“当然没有,不然也不会这么好奇了,你之前却没跟我讲过。”
不料逸飞随口一答,却中了扬宇圈套,只见扬宇挑眉笑道:“可叫我今日套出话来了。你老实讲,你和贺翎的皇室有什么关系?”
逸飞随口道:“你怎知我就与贺翎皇室有关了?”
扬宇笑道:“我适才问你贺翎宫中之事,若你真个是白衣之人,才不会一口笃定答说没有内监。若是百姓,提到宫中事情,自然是说不知道,而不是你说的‘当然没有’。我知道你为人不坏,你的来历跟我讲,我再跟你讲林公公。”
逸飞倒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做了准备,不慌不忙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原本在贺翎的福王府,给他们家的御医打下手,后来因得升迁等事,我们家师傅得罪了宫里的御医师傅,害得我们这几个做徒儿的流落江湖。我们贺翎很少男子行医,所以师姐们都留在城里另谋出路,我却不能留,于是到军中躲避。谁知你就带人劫营,让我没有安宁日子,我便把出路着落在你身上,让你带我来祥麟了。”
扬宇听得这话讲得可信,心中也认同,道:“你与那个御夫君是认识的?”
逸飞点头道:“我需当面尊称他为郎官,他可比我身份贵重多了。我们之前进宫时候就见过,后来在军中也有接触。”
扬宇前后想了想,这说辞倒也真实可信,便点头道:“那咱们就说内监的事吧。你们皇上,起居之类的需要男人伺候吗?”
逸飞道:“宫中各家贵人身边,伺候起居衣食等的精细活的大多是宫女,只有抬辇打扫之类的粗重活让男的内侍们来做。”
扬宇道:“贺翎宫中担不担心,这些内侍会对宫女,甚至对皇上、公主有非分之想?”
逸飞想了想,道:“贺翎的公主都是男儿,我想你的意思是皇女们?若是皇上和皇女看上了内侍或者男的铁衣宫卫,收房即可。一般来说,男的内侍和护卫们多有跟宫女两两相好的,许多都结为妻夫了。”
扬宇没想到贺翎宫中是这样的规矩,有些意外:“若是只玩玩,不收房呢?”
逸飞解释道:“咱们两国毕竟想法不同,贺翎女子不想娶便不娶,不想给名分的话,只当是个仆役养着便是。”
扬宇点点头道:“那倒省了不少心思。可就是不知贺翎那些后宫御夫君,见不到皇上的时候,会不会寂寞?”
逸飞笑道:“贺翎宫中,皇上喜欢哪位御夫君,会多多去见他。若无确切安排,那便是按照排位,轮流侍奉皇上,不会长久见不到的。若是想让皇上主动来见,比如御夫君们过生辰,或者赏花排宴,可以在内廷局向内事仪官递交请函,邀请皇上到来,仪官自会帮忙安排。”
扬宇也笑道:“果然行事不同,贺翎对后宫真是宽容。”
逸飞想到刚才两人所说,理了理头绪,有了些感悟,道:“和你讲解一番贺翎宫制,我倒明白了。你是在说,祥麟宫中这些内监,是派去侍奉皇上的后宫眷属之用。看祥麟这等级森严,对女子诸多约束的样子,只怕女子可不敢自请见皇上。所以皇上不放心,担心自己一个管不住,内眷和别人走得近,有了私情,对不对?”
扬宇道:“就是这样。我方才在想,若贺翎御夫君跟身边宫女有私情的话,都是怎么办的?”
逸飞道:“以前是要下冷宫的,但是敬宗改制后,若有贺翎内务官员或者宫女,与御夫君有了私情,那么皇上就会把男方送给女方,敕令婚配,并将其双双送回女方原籍,终生不得返京。”
扬宇笑道:“若是两人真心相守,倒是得了善终。”
逸飞道:“人往高处走,实际上御夫君都是为了娘家兴盛,或者为了富贵无双而进宫伴驾,谁愿意跟宫女回原籍?宫女和女官们也一样,既然进得宫来,又有谁甘心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呢?”
扬宇道:“贺翎做事,确实像女子行事,心软得多了。我们锦龙宫中的内监就不一样了。要做男子的差事,却又要妨碍他们染指后妃,所以他们进宫之前都受了宫刑。”
逸飞心中升起一股不详,小心翼翼道:“宫刑是干嘛的?”
扬宇看看左右,小声道:“就是阉割男人。”
逸飞打了个冷战:“难怪那些人都没了胡须,说话声音那样奇怪。”他之前听说过阉割家畜,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根据医理推断,也就想了个明白。
但随即他想到男子与生俱来的本能,便又问:“他们……有后代吗?”
扬宇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却闪过一丝阴寒:“若是皇上和其他贵人身边紧跟着伺候的,权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虽则他自己不能生,多的是朝廷命官趴在他脚下,求做他现成的干儿子呢。”
逸飞心想,原来官场积弊,并非贺翎独有,祥麟照样也有烂透的官路。
想到扬宇说的这个场景,他也有点寒意从心底升上来。只因这些人不男不女的,实在诡异极了。
他想到贺翎女子大忌便是被人说一句“像个男人”。即便激越如公孙苑杰,也只在背后骂忠肃公像男人,当面最狠绝不过喊声巫婆。雁骓虽然也常常随意穿衣,从不打扮,但听得他们叫姐姐,也是受用的,可见对自己身为女子之事很自豪。
以此类推,祥麟男子只怕也是因身为男子而骄傲,厌恶被说像女人。宫刑已毕,再也不是男子了,生出几分女相来,对祥麟男子来说,只怕是极大的侮辱吧!
逸飞便问:“就算他们假婚,领了干儿子,可是欺人不欺心,自己骗不了自己,照样和健全男子不同,如何忍得?”
扬宇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喜欢别人尊称一声公公。”
逸飞赞同道:“可不是,连爹爹都不能当,当个公公过一把干瘾,也就算了。”
扬宇瞥了逸飞一眼道:“你这张嘴,说出话来能气死人的。”
逸飞只是笑。
扬宇转了转心思,面上又现出和平常不同那种冷冷的表情:“要是没有这些肮脏东西就好了。”
逸飞心想,贺翎没有这些怪人,照样也会官路腐朽,可见握权者贪婪弄权之事绝不会消亡。但他只是默默听着,不与扬宇深谈罢了。
两人又商讨了其他宫中仪制。扬宇将祥麟锦龙禁宫之中与贺翎朱雀禁宫不同的规则,都一一讲了个清楚。
逸飞本已熟悉宫制,这些变化融会贯通,学起来也不费心思,只是真正融入习惯,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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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天气倒不甚冷,只是乌云压顶,久久不晴。
逸飞和扬宇相对无趣,恹恹地坐在书房,拥炉对弈。
逸飞固然棋艺不精,扬宇也是个三脚猫,手谈之风雅,在二人中间荡然无存。落子过半,两人便拿棋子乱摆图案,连一旁侍候的两个内监都忍俊不禁。
扬宇耐性本就稀薄,现下更是烦躁不安,口中道:“这鬼天气不阴不晴,闹什么名堂,真是没劲。”
一旁侍立的内监小金子接了话道:“殿下,奴才看这云压得这样低,想着十有八、九要落雪,最迟也就是晚膳以前了。”
扬宇哧地一声笑,道:“若说得不准怎么办?”
小德子便在一旁笑道:“殿下,他若说得不准,您就对准他屁股,踢上他几脚,也好散散心里闷气。”
扬宇哈哈大笑道:“这些小猴子,真是越大越放肆了,来来,我一起踢上去。”
两个小内监轻轻松松地跟着笑,心里可一点也不当真。
扬宇个性活泼,治下宽松,是以下属们对他的感情大多出于疼爱,并无一般主从之间的敬畏感。但就是这份疼爱,让扬宇也能笼络到忠心不二的下属,从贴身内监和侍卫之流,扩展到到朝臣之间,竟也慢慢有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比之上面几位兄长,扬宇这股力量着实微不足道,但也足以让扬宇独善其身,在虎狼环伺的深宫中,保持着他独特的自在。
说笑之时,小金子忽然笑道:“殿下你看,这不是雪?”
逸飞和扬宇一起挤在窗边,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花。
逸飞已有许多时候不能这样闲适地赏雪,顿时心旷神怡。
只见锦龙都落雪比之朱雀皇城,气势盛得多了。风携雪片,越飘越急,风声也越来越紧,渐渐地如同狼嗥,灌耳呜咽。
一开始,雪花还是一片一片,但这号叫的风,似乎撕开了半天的阴云,一时雪落如桶倾瓢泼一般,又被纷乱的风刮得打旋,渐渐地已经抱成了雪团。园中的树枝远远近近地咯咯作响,被刮断的不可胜数。
一阵狂风直冲进窗,将逸飞和扬宇两人迎面冲了个正着,两人口中被刮的有雪也有尘土,连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