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杀机
这哪里是什么摧心裂肺的毒药,不过是救治重伤时用的振心丸罢了,贺翎军医那里人手一瓶,随身携带,做了不少贡献。吃下这个丸药,病人心脏跳动,血脉活跃,利于治疗和复原。
这药的药力发作迅速,刚吃下的时候,心脏确实跳动得反常,至于心慌心悸之类,其实是人之常情,体内有毒,谁能毫不害怕?再在刚服药时加深他对中毒的记忆,提醒他会心慌心悸,只要他有意无意想起此事,便会不可抑制地心悸起来,也算是一种活学活用的攻心计了。
七皇子咬着嘴唇,怒视着苑杰,又瞪着逸飞。过了一会,自己冷笑一声:“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皇子,以我身份之尊,你们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到皇子这事,逸飞想到他闹的乱子,今天放火、明天劫营,害自己多少次连觉都睡不踏实,又增加了多少伤亡,心里窝火,上前在他腿上踢了一脚:“皇子稀罕么!”
苑杰上去补了一脚:“稀罕么!”
七皇子被踢翻在地,双手紧缚在条凳上,虚张声势地大声叫道:“你们,你们胆敢伤了我一丁点,看我太子哥哥把你俩剁成肉泥!”
逸飞才不吃他这一套,一样是皇室嫡系,年纪还相近,看这嚣张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赶上去踢了两脚,大吼道:“有什么神气的!皇子怎么了!太子怎么了!揍你怎么了!就踢你怎么了!”
苑杰不踢白不踢,也跟着上了脚:“本宫还堂堂三品大郎官呢,怕你不成!”
七皇子毕竟还是青葱少年,涉世未深,平日里威风八面,也全靠自己的身份和太子高翔宇的庇护。今天这两人丝毫不怕他的身份,他只知道苑杰是女帝的御夫君,却不知这旁边的青年也是皇族,大家身份本来就相同,根本吓不住他们。
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只得服软,嗫嚅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莫以为……我这样是怕了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你们问吧。”
苑杰一把将凳子提起放正,少年身上半边尘土印记,半边带着两人踢出的脚印,狼狈极了,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穴道被封的身体仍然动弹不得,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苑杰道:“七皇子怎么称呼?多大了?”
七皇子低了头,道:“扬宇。二十一了。”
逸飞轻轻“嗯?”了声,七皇子小声道:“十九。”逸飞再瞪了一眼,七皇子更小声了:“十六。”
逸飞和苑杰对望一眼,心中已经大笑出声,面上却要继续神秘莫测:“那么,皇子深夜劫营,是何人指使,什么目的?”
没想到这七皇子高扬宇,倒是意外地嘴严:“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想为国分忧,就调了兵要铲掉你们的营地。”
苑杰道:“骗得了谁?你们的墨麒麟虽然厉害,却来得太少,这点人数怎能撼动我们的驻军?你们墨麒麟出动,需要有当朝祥麟皇和总统领的兵符,七皇子虽然贵为皇子,可是权力却有限,尤其是兵权。我若是你那皇帝老爹,可是不会让你这种黄毛小子带兵的。你偷了祥麟皇的兵符,假造圣旨来调动墨麒麟,但是墨麒麟统领觉察出了不对,只肯给你一个队伍,并且去找祥麟皇求证。而你——用你自己的亲卫截下了送信的人,真是好大胆子。”
扬宇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你没有证据。”
苑杰笑道:“你现在的态度就是证据。”
扬宇本就不习惯和人辩驳,被苑杰说中,更是哑口无言。
逸飞轻轻哼了声:“就算身为皇子,欺君是什么罪名,想必你也明白。”
祥麟皇高昶本来就是尚武之君,平时少有笑脸,对自己的儿女们要求甚严,疼爱鼓励极少,惩罚责备极多,皇子和公主们都颇有些怕父亲,扬宇平时也惧怕父亲惯了,听到这么说,面上恐惧之色变得明显起来。
戳到软肋了。
逸飞和苑杰互相看一眼,逸飞道:“七皇子若是还得返回锦龙都,那就要快些了。等到墨麒麟统领发现自己发给皇上的密信,是被你七皇子截获了,到时候会怎么跟祥麟皇交代呢?”
扬宇越想越怕,眼中泛了水光:“南蛮子,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故意扣住我的!你们故意要父皇罚我是不是!”
逸飞笑道:“七皇子这话可说得差了,你我之前毫无交集,我看你受罚好玩么?还不如我自己踢你几脚。现今把七皇子扣下,是要七皇子带我进宫。七皇子若是答应了,那每隔七天都有一颗解药吃,吃上个半年,这毒也就解得差不多了。七皇子若是不答应,那也好办,咱们分道扬镳。七天之后,我流浪天涯,无处可寻;七皇子血流满地,横死郊野。似乎是一场好戏,可惜我看不到了,可惜啊可惜。”
扬宇委屈道:“你要进宫做什么,你是贺翎人,一定是要做些不利于我祥麟的事。”
逸飞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信不信由你,我呢,在贺翎有几个厉害的仇家,只有到你们皇宫里去躲一躲。你放心,不会太久的,刚好解完你的毒。”
扬宇更委屈,看这人文弱温雅,踢人的时候还真疼,似乎还有更厉害的毒药,也不敢大声说话了,无力地抗议:“你好卑鄙,你自己来便来,干嘛要找我!”
逸飞笑道:“七皇子好健忘,是七皇子跑来害我们,反被我捉住,现下却变成了我来找七皇子?”
苑杰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姓高的,你就慢慢考虑吧,反正我兄弟俩也没什么密信啊,墨麒麟啊的事情绊着脚,可轻松自在得很。你要想个十年八年的,也由得你。”
扬宇此时终于受不住两人的逼迫,泪水涟涟边哭边喊:“天杀的!南蛮子!不要脸!欺负人!我答应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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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扬宇被苑杰和逸飞一阵折腾,一直有气无力地,苑杰仍不放心,日日看管。逸飞誊出手来专心照顾雁骓。
过得三四天,雁骓缝合之处长势很好,逸飞换药时便问起:“雁将军为何要我去麟国宫里?”
雁骓平静地答道:“有个差事,希望你去做。”
逸飞顿时有些自豪:“什么样的差事?”
雁骓道:“杀人。”
逸飞一惊,后背上泛起一阵凉意。
他看着雁骓,心中思忖是不是她说错了,但见她面上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的是吃饭睡觉这么平静日常的事。说起这两个字,全身又不动杀机,这感觉真的奇怪。
仿佛这个人的命已经唾手可得。
雁骓看逸飞惊疑不定的样子,难得地有了一瞬间的愧疚。
她知道逸飞的名声,也在朱雀皇城见过逸飞之面,丝毫不怀疑这就是一个心很软、经历还不够丰富的闺阁男儿。虽然他也做过宫里的差事,但一直都在皇家的庇护之下。若要他剥离所有庇护,只身深入险地,去与人相互猜忌、去执行间谍手段,恰似看到自己幼时的绝境,令她也有些不忍心。
但这孩子是个医者,又是善王亲生的儿郎,有这等技艺,又有这等性子,只有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她耐心地开口解释:“我可以潜入麟国宫中,自己去杀。可是我杀人用刀,而你不用。”
逸飞从惊疑之中略略回了神,自己想了一想,道:“雁姐姐是想让那人死得不明不白。我可以做到。但是雁姐姐,我是医者,这种事……我会不忍心。”
雁骓答道:“若杀一人,可救千万人,做不做?”
逸飞头皮一紧:“祥麟皇?”
雁骓轻轻应了一声。
逸飞皱着眉道:“不行啊。雁姐姐,祥麟皇现在已是耳顺之年,难道没有皇储?即便杀他一个,他的皇储也会继续攻打贺翎,战争不会止息。”
雁骓又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低声道:“没关系。你不愿意,就不做。”
逸飞有些紧张:“那你要答应我绝不可以身犯险,自己去行刺祥麟皇!你是皇上最信任的将军,也是苑杰从小就敬仰的人,就连我也听过不少你的事迹,请你不要奋不顾身,要自己保重!”
雁骓突然笑了笑,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变得十分和蔼:“我已想过,但不能用刀,我去就不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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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飞正要说话,只听苑杰喊道:“我进来啦!”没等回答便乐颠颠地跑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几张热腾腾的饼子,分给逸飞和雁骓,两眼亮闪闪地道:“我贴了些菜饼子,你们先吃,我去拿汤过来!”
这地方曾经用于藏匿均懿秘密派给雁骓的工匠和亲卫,所以生活之物一应俱全。苑杰刚来一天就到处搜刮,找了不少粮食出来,配合他采摘的野菜,这几天倒是把做饭的事情承担了下来。
公孙家的天赋莫不是在于烹饪之道?
逸飞在宫中听闻鹊御君裕杰极擅庖厨,曾经为均懿奉上过不少佳肴。只是没想到,苑杰面对如此简陋的环境,也能整治出好吃的来。就连雁骓也默默收起了干粮不再动用,每日规律用起三餐,伤口好得飞快。
为了贴菜饼,苑杰头一天晚上就开始搭土灶,经一夜风干后,今早就开始和面拌菜地忙了起来。
把温热的菜饼放在口中一咬,果然不负他这么久的奔忙,竟然酥焦可口。表面虽然沾了些土灶上的浮土,却也没人在意。
逸飞和雁骓饼子吃了一半,苑杰又连锅端来蘑菇汤,鲜美宜人。
苑杰这么粗犷的个性,却在入口食物上很谨慎,只放了两种常见的蘑菇在里面,拿不准的都放弃掉没采。除了蘑菇、野菜,竟然还煮了一把枸杞子在里面。
分好了汤和饼,苑杰也坐在破桌子旁边和二人一起用餐:“你们这几天就忍一忍,我会的花样少,有菜有面却不会包包子,只能贴菜饼,别介意。”
逸飞锤他肩膀:“你小子行啊!还谦虚?”
苑杰摇摇手:“不行不行,都是早年我爹怕我嫁不出去,押着我在炊事营学的,没学多久我就跑去练武了,比不上正经手艺。”
果然是公孙家的天赋吧?
逸飞想想这几天苑杰熟练地采蘑菇、挖野菜、打山鸡,又迅速摸出水源地,捞鱼、捉螃蟹,还能顺手编个小筐网来一篓虾,就知道他爹一定是下了不少功夫,教得很好。如果他嫁给武将,随妻赴边戍卫,做一对英贤妻夫,偶尔偷闲出来得些山林野趣,岂不快意?
可惜他偏偏进了宫,此后生命中少不得权谋之事、党阀之争。少不得要学着提防、警戒、学着变成别人心目中的模样。
但也不必常年随军奔走,朝不保夕,不用被战争的烟火直扑双颊,不用时时刻刻都在生死大限之上徘徊。
人之命运为何如此奇特?必须舍弃一面,才可得到另一面,得到之中却又有不想要的一些东西,掺杂在快乐中间的总有一点酸涩苦楚,没有人能走出一条坦途。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苑杰奇怪地看着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