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年
贺翎之前身曰大周,后世史称前周。
大周本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国,由东海到沙漠无人之地,横跨大陆的霸主。
它的周围散碎地分布着北方草原和雪山的牧族各部,南海之滨山寨丛林之中的百越各部,海中岛国上繁衍生息的南夷族群。
大周为男女共治,男女二帝共掌大权,各自以玄龙神与朱雀神为敬仰,牧天下之民。
大周帝位是禅让制,不局限在二帝亲生的孩子之中。需要培养继承人时,便会由男女二帝亲自指定宗族之中的适合人选,男性称为龙子,女性称为凤雏。
然而百余年之前,在一次动荡之中,男帝和女帝的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权力中心位于大周西北的男帝势力拥龙子为尊,吞并牧族而成祥麟。
大周原都城长安的女帝势力将年幼的凤雏推上了皇位,向东迁都于朱雀城,昭告天下诸侯,合力讨伐祥麟。
两股势力对峙有三十余年,平衡突然打破。
男帝势力中雁氏一族忽然投南,接下来作为女帝方的助力,倒戈痛击,彻底将祥麟流放于大西北贫瘠之地,划定了两国分界。
不久,女帝势力中挑头的陈翩,在雁北飞、公孙蒙、权子臻、方馥四位女家长的合力支持下,登基称帝,改称贺翎。
经过几十年的战争,祥麟与贺翎消耗殆尽,百废待兴,遂默然停战,双方各自休养生息。
双方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重现大周盛景。只是男女共治的平等景象再也不可能实现,演变为贺翎女尊男卑,祥麟男尊女卑。
当家的统治者不遗余力地教化,生怕再现男女二帝离心离德的历史,誓要将任何苗头都扼死在摇篮中。
从大周裂国不到五十年时,两个国家的平民已经再不知大周盛景。
贺翎男子身上的束缚增加起来,被百恶加身,被提防打压,婚姻也再无自主,只能被女子挑选。
祥麟女子像是被圈养一般,只剩下孕育后代的作用,被动地以男子为天,困于后宅方寸,任男子生杀予夺。
这平静而暗潮汹涌的对峙已经历了百年之久,当今翎皇陈半云已是第四代翎皇,而因祥麟叛乱在先,开国也早,当今祥麟皇已传第十一代,皇位由高昶稳坐。
天下大势,自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平治二十六年冬,祥麟忽然向贺翎边关进军。
祥麟铁骑前赴后继,由祥麟皇族子弟高致远挂帅,直取祥麟与贺翎的边界——贺翎凤凰郡。
平治二十七年冬,凤凰郡被祥麟大军反复进攻,战报发往朝中,朝臣为此战是增兵防守,还是与祥麟全面开战,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均懿坚定主战,连上三表,列举祥麟之狼子野心的证据,力陈当前祥麟精锐尽出,需尽快调附近兵马集中凤凰郡。
然而时值海寇横行,靖海将军方耀亲自在东海坐镇;定国将军陈淑予正在扫尾南沼战事,闻战而归,却因路途遥远尚未回京;武洲侯公孙老将军顽疾发作,命在旦夕。朝堂之上尽是文臣,群驳太子,主防守。太子独木难支,亲调自己的卫队往北疆支援。
凤凰郡大营最高主事是只有从五品的昭烈将军雁骓,手中权限不够,无法从云阳郡和武洲郡调来兵力,面对祥麟的主力精锐,以少胜多,连连陷入死战。
平治二十八年,昭烈将军雁骓兵行险着,撤空凤凰郡百姓,伏兵雁北关天险,轰山裂石炸毁雁北关,以数千残兵歼敌三万余。雁北关从此成为乱石废墟,封堵住祥麟进军之路,也断绝了祥麟军改道武洲郡和云阳郡的可能。
雁北关乃是高祖陈翩亲自以雁家开国元勋雁北飞命名,是名将雁家的荣耀。雁骓被逼山穷水尽之后,竟以毁掉此关的代价,来避免江山易手的危险,虽孤注一掷,但也因此战名垂后世。
就在昭烈将军孤立无援之际,定国将军归朝,以平定南沼叛乱之功加封爵位,称忠肃公。在京城只停留数日,参加了一次朝议,便亲率大军北上,屯重兵于武洲郡,亲自挂帅坐镇北疆,祥麟强攻暂息。
平治二十九年春,凤凰郡避战乱的百姓分布在贺翎各郡,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流民传唱殇歌,哀恸不绝,阴影笼罩着整个贺翎……
朱雀禁宫之内,又是春夏相交的时候。
御医所药房旁边的有座小院落,原本应是御医所主管大夫的居所,一切布置也都是黄老御医住在此地时改造的,主管御医生活和研究医术都在这里,静谧又家常。
小院子整体是端正的长方,建筑都在四边,让出中间的空地。
正北的三间大屋透出阵阵药味。这是内廷局为御医所特制的配药房,用了白家工匠引以为傲的透心砖秘法,关上门窗也会一直透气,且干燥阴凉,主要用于阴干成药,有时候主管御医也会在房内调制秘方。
院子西边一式三间,住着三品大夫郑华铭。东边一式三间,住着玉昌郡主陈逸飞。正门朝南,门两边是一间杂物室、一间男仆住的小房间。
院落中央放着用来蓄无根水的黄铜大缸,角落里一座莲花纹压井可用来取出暗泉水。这地下暗泉和宫中浴宫芙蓉池同源,水质清冽,入药极好。地上的槽子里种着艾草,用来驱蚊虫、辟邪气。墙上安放着许多钩子,用来扯绳晾晒整株的药草或医袍。晴朗的天气里,还可以将墙边叠放的架子伸展开,用簸箩晾晒草药切片和碎粒。
玉昌郡主陈逸飞已从稚龄之子出落成束发少年。
逸飞今日当值。一早便身穿医袍从自己房间出来,先走到北屋窗下,细细嗅着里面的药香。药的转化极好,他也放下心来,缓步来到御医所,抄录昨日各宫中出诊记录和所开药方。
贺翎绝少男性医者,他又是皇室宗亲,金枝玉叶。刚刚来当差时,颇有很多麻烦。
一开始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在外窥视,他本装作不知,但窗下嘻嘻哈哈笑闹之声总是不停,他挥开窗驱赶那些无聊的宫女,她们却总是撅着嘴道:“郡主不是医官吗,咱们是来看病的。”
逸飞为这样的宫女“看病”多了,心中初始是极不愿意的,可是时间一长,看热闹的宫女们不再觉得新鲜,便真的有前来看病的了。
宫女内侍之症,多为劳累所致,毕竟宫中差事不比外边,由不得人想休息便休息,逸飞治疗之后,便往往会想如何从根处杜绝病情,所以制了些适用于宫中作息的宁神养气的法子,并相授给治愈后的宫人。
季节之交本是时疾高发之际,无论皇上、太子、郎官,还是御医们,年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严阵以待,但去岁至今年,宫人之中,只有身子一向羸弱的些许人等染了微恙,大多宫人都平安度过。御医们初时以为是天时温和的原因,逸飞却自知是养身养气之法见效,宫人们身体康健的结果。
宫人之间渐渐口传起来,玉昌郡主医术精绝,手到病除,又擅养生之道。他倒也无心隐瞒,却也不多做传扬。
这宫中看似封闭,实则耳目相通,想知道的人自会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法子罢了。
朱雀禁宫,承明宫揽星阁。
揽星阁中有高楼,楼上暮春的微风自比其他宫院畅快得多。两位品阶最高的太子郎官相对而坐,身边宫女小心烹茶相奉。
五品蒙训公孙裕杰把盏沏茶,对面六品修仪权灵竹,两人已陪伴太子多年,褪去了少年的稚气,逐渐现出青年的沉稳之像。
太子后宫席位渐满,总有青葱少年,但太子对二人盛宠不衰,如后宫中双星闪耀,太子郎官之中人人艳羡。
灵竹摇着牙扇,悠悠道:“想必你也知道七八分,有这么个人在宫里开始显露出来,只不知是什么心思。”
裕杰了然:“你是说那御医所医术精妙的玉昌郡主么?”
灵竹嗤道:“这盛名之中必有水分。御医所那些老女人,多少年也没控制住的季节交感时症,玉昌郡主一个束发儿郎便能使其消弭于无形?是御医所玩忽职守,还是玉昌郡主天赋异禀?”
裕杰也轻轻一笑,道:“只怕你说到了点上。这不是御医所的人无能,只是,宫中若没了病,她们干什么去?而以玉昌郡主的身份,没必要以中庸之道做事,再说,他之出身……那位殿下也不是低调之人。”
灵竹将茶杯拿起浅饮,又放下道:“御医所尸位素餐之人多了,倒还有一事。自从郑大夫毛遂自荐,以行针导气之法控制住了太子殿下的顽疾,御医所各个想出人头地。这两年新入宫的郎官们也都是些不安分的家伙,本来他们随意跳弹,我一向懒得入耳,只是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也实在不像话。”
裕杰眼睛眯起:“哦?”
灵竹道:“你竟还没发现?”向一旁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应了,转身走下楼去,不一会便捧着一个赤铜的博山炉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