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与背
雨泽长大后,时时为他出身的秦家感到好笑。
秦家何德何能?不过是一群小人罢了,还以为自己家单独一个尚书能左右朝局,掀起风浪?打量上面的都是傻子呢?
现在这个时候,雨泽还是个孩子,并不知道长辈们等着他闹,反是安静下来。
仔细想着刚才的话,忽然心中怦怦乱跳,却神使鬼差地道:“确实是悦王储的侧君吗?悦王储,陈……陈雪瑶的侧君吗?”
有不耐的长辈道:“可不就是那个青楼薄幸,风流在外的悦王储吗!”
雨泽红了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欢欢喜喜道:“我愿意,我愿意!莫说是侧君,便是外——”
话还未完,便被自己母亲狠狠拽了一把,雨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以为母亲是嫌他失了态,便行了礼道:“各位尊长,于家族利益来说,悦王在京城八王之中势力渐增,我若入悦王青眼,自然是好事。我愿意嫁去悦王府,做侧君也没有关系。”
秦家长辈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能发作,有脾气差的已经拂袖而去。
雨泽却还在原地,兴奋地望着他母亲。
他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成全了家里想要攀附权贵的心,也成全了自己对悦王储这几年的单相思,怎么能不喜笑颜开?
秦尚书一脸恨铁不成钢,强自压下请家法的冲动。
就在秦家长辈们尚未回神之际,刚才出门的长辈一脸惊讶地回来:“宫中来人了,快,快换上朝服接旨!”
一个时辰之后,秦尚书听着宫女唱报礼单,十足地不敢相信。
礼单她看到了,上面压着公孙皇后的金玺和私章,还有一封据说是皇后殿下亲笔书写的贺信。箱笼之中,琳琅满目的明珠、宝器、美玉、金银,分量颇重。除此之外,还有西城外潍河沿岸三百亩良田,西城郊百里方圆宅基。
良田三百不算非常多,却是潍河岸边众家垂涎的那处肥地,其收益之大,人人闻之动心。
这么好的地段,却被皇后赐给了秦家。
刚才还想着好好闹一场的秦家亲族们,又心满意足地想着:秦家族中还在伯劳郡,虽和朱雀皇城相近,但毕竟也不是京城。西郊的宅基建起之后,秦家嫡系便全都入了京籍了!今后何愁不能光宗耀祖!从今往后,秦家就是皇后殿下的人了!真是天恩浩荡!
雨泽这边,也再没人问什么委屈不委屈,满院子长辈换面具似的挂起笑脸,恭喜他被皇后殿下亲自点为王府侧君,这就算是出人头地了。
作为秦家嫡长男,雨泽从小所受教导皆是如何做好正夫,统御妻主的家庭,打理家中财产,相妻抚子。
这下身份更迭,秦氏族中比较得脸的侧夫们得了妻主吩咐,纷纷聚在尚书府,为雨泽指点侧夫之道。
雨泽这才明白,他的坚持,让自己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侍君在各个场合陪伴妻主,享受妻家应有的尊荣,而侧君这一世便离不开家中内院,只可辅助侍君打理家事,却毫不可居功。
到了年节之日,侍君光明正大地伴妻主回母家,侧君却不可。
秦家侧夫们先讲了为王府做侧室给家族带来的利益,接着话锋一转:“大少爷,你别看他们豪门大宅,里面的事情,啧啧,可不好说呢。虽然大少爷您是侧君,但是如果手腕得当,把妻主拿住了,做个名义上的侧君,实际上的侍君,也不是难事。”
雨泽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侧夫们多年在宅子方寸之间,与各家郎君们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各自都有不少经验,此时打开这个话匣子,颇合他们的心意,得意洋洋地传授起来,也不管雨泽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明的暗的都说了不少。
雨泽听了个目瞪口呆,身边的小厮跟着目瞪口呆,倒是侧夫们毫不介意没人伺候,热热闹闹地挤了一屋,只管说得起劲。
直到秦尚书郎君身边的男管事来了,听得他们越说越不像,才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又揪着小厮吼了一顿:“怎么能让少爷听这种乌七八糟的烂事!”
后来,雨泽就由几个管事男仆教规矩,秦尚书郎君再也不喊侧夫们来打扰他了。
大雪已停。
小厮们在院子里扫了雪,念及少爷在房内筹备婚事不能出来玩,便在他窗下堆了个大大的雪狮子,细细撒上一层水,把表面结冰凝固起来,让他能多看几个时辰。
雨泽正在给嫁衣选择绣花样子,忽然听到窗下脚步,廊下走过的仕女们窃窃私语:“看来大少爷真是喜欢悦王储呢。”
另一个也悄声附耳道:“悦王储那等人物,全京城都争着做她侧君呢,若我是男子,我便也要想想!”
雨泽心里又甜又乱,随手指了一个花样,似乎是合欢,又似乎是牡丹,他根本没看清楚。
正像是仕女们说的那样,悦王储早已是全朱雀皇城世家男儿向往的第一人。
坊间还有不知谁编的歌儿唱道:“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怜语,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很快传遍京城。
雨泽也听过几遍,记了小调,不好意思唱出声,只在心中默默回转着那句“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
是啊,那天没来得及说玩的话,却是他的真心。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莫说是做侧,就是做个外室,做个仆役,想想也愿意。
莫说是进门,就是私奔而投,想想也愿意。
雨泽抚着红得发烫的脸蛋,悄悄地笑着自己。
转眼又是一个新年,正月十八一大早,悦王储的马车就停在朱雀禁宫北门。
随行的嬷嬷们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规规矩矩回报,听了应答才掀起了车帘。悦王储雪瑶悠然落车,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玉昌郡主逸飞。
今日是逸飞入宫的日子。
由于他是以宗亲身份入宫当差,无论医术是否稚拙,身份总要有的,内廷局拟定了五品官职,宫中低阶差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夫”。
何况逸飞的医术,也差不多当得这个官职。
他多年来在家中私自研习,全家尽知,只是不知道是要管还是由得他。
旭飞成婚之时,善王流霜也曾听冬郎向她询问过此事。虽然当时没有作答,但流霜在外时会着人送一些珍贵药材回家,甚至还有些前朝名医的手抄册,算是对此事的默许。冬郎这才不再拘着,还请了刑部李家的少郎君来与逸飞走动。
李少郎君出身杏林世家,是那极有名的黄老御医的外孙,颇得老御医欢心。逸飞此前不通之处,李家郎君也会拉上他去向外婆请教。
逸飞将前朝名医手抄的抄录本当做见面礼相赠,黄老御医看了一遍就大赞“杏林瑰宝”,当然将经验倾囊相授。
这几年来逸飞学业不温不火,诗词歌赋也是平平。但有了黄老御医指点,医术却是大进。逸飞信心大涨,在家到处巡查,就爱看见有什么受伤生病的小猫小狗、花鹿仙鹤。更有些胆大的护卫男仆们,没资格请御医延治,就敢跑去央求逸飞这半吊子给开方抓药,冬郎和春晖屡禁不止,头疼不已。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逸飞药理粗通之后,便想学起针灸来。
恰逢悦王储要娶侧君,消息传来,逸飞每日面如沉水,闷闷不乐,却依然手持金针对穴位图比划。冬郎深感刻不容缓。
若再拖着不管,只怕全家上下都要遭殃。
冬郎一边稳住幼子,一边修书数封,急问善王的意思。
善王的回函倒也傲气:“吾家之子,不逞虚名,想要傍身之技,也随得他。天下医术至精,莫若朱雀禁宫御医之能,若果习得回春之术,吾许之。”
冬郎得了信才放下心来,进了后宫,看望了同为白家嫡系的长信郎官,讲了逸飞的需求,向长信郎官询问可否。
长信郎官沉吟了一会道:“这几年御医所有一国手,郑姓,双名华铭,针石汤剂之功,无人可出其右。去年自荐为太子控制顽疾,现下看还是有成效的,年未半百已经是三品大夫,将来御医所可能就以她为首了。”
长信郎官写了文书递去内廷局,很快就得了云皇的批复。
宗亲之事不可怠慢,内廷局拟定聘书便送上善王府,定下了入宫的日期,正是正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