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执拗
夏婉婉仰头看着他,忽然怒道:“杀了我吧,你便杀了我吧,反正我的心也已经死了,活着也没有半点儿意思!”
龙越依旧不言不语,他心底恨极了夏婉婉,若是衍之不醒,他不介意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然而,想到多年的陪伴,多年忠心耿耿,他忽然又有些犹豫。
龙越知道,夏婉婉在属下里人缘不错,如今她为了自己只身潜入敌国,毁容、身死,经历九死一生,达成了自己和与林进的合作。
在自己的属下眼里,她是功臣,是不应该受到惩罚,反而应该受到奖赏的人。
何况,衍之不过是敌国的一个太子妃,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杀死功臣,他们会心寒,会对自己失去信任。
然而,出于私心,他却又是那般的恨,他恨不得将夏婉婉凌迟!
夏婉婉看出龙越眼底的犹豫,忽然笑道:“怎么?此时才舍不得杀我会不会太迟了点儿?”
夏婉婉挑衅的看着龙越,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将此时此刻的龙越深深印入脑海里。
“主上,婉婉今日便将话撂担在这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必定会想方设法杀死衍之!”
龙越闻言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咔嚓”一声,夏婉婉脆弱的腕骨就断在了他的手中,夏婉婉满眼含泪,却紧咬牙关不肯喊出一声来。
她看着龙越,她熟悉他的一点一滴,她看得出他的纠结,他的为难,他的一点点儿不舍。只这一点儿不舍,便已经让夏婉婉觉得幸福。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的吧?
夏婉婉忽然凄然的笑了起来,她这么爱他,从八岁时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深深爱上了他,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躲在一棵硕大的樱花树下,看着面前追过来的两只大狗吓得不知所措,然而他忽然从天而降,只一声口哨便让那两只狗乖巧的蹲了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去摸狗,笑着说:“不用怕,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你的。”他说着,用手帕将自己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
她的房间里有一个柜子,至今依旧放着那一方手帕,里面还放满了他曾经送她的东西。
他是主子,她是奴才,可是她却心甘情愿的跟随着他,为他付出一切,她将自己锻炼得像一个凶悍的男人,只为了每一次和他出去,都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的所思所想,无一不是为了他。
只是这一次,她任性了一次,她只不过是希望他爱她,他的眼底能够看到她,她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男人,成天和自己念叨另外一个女人。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只是奢求一份爱而已。
夏婉婉想着,眼泪忽然就涌出了眼眶,然而,事到如今,她发觉她依旧无法看到他如此为难。
“夏婉婉……”龙越忽然开口,嗓子带着一丝沙哑。
夏婉婉却骤然而起,左手捡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将自己早已被折断的手腕砍断,一脚踢飞了船舱的大门,然后利落的抱起了地上昏迷的丫头,一闪身就来到了甲板之上。
剧烈的声响惊动了船舱内的人,大家纷纷循声而来。
当他们看到夏婉婉挟持着丫头,浑身是血的模样时,都惊得一呆。
“龙越,事到如今,你我两不相欠。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手下,你也不再是我的主人。”夏婉婉朗声道:“我说过,只要我不死一日,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
“婉婉,你要杀谁?在主上面前也容得你造次?”一个壮汉急道:“你快放人下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夏婉婉看着龙越不动如山的表情,心底翻涌着千万种滋味,她舍不得龙越为难,所以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然而,当她看到龙越这样的袖手旁观,心底的恨意却又再度涌了出来。
他会失望吧?若是自己那么说,夏婉婉心底想着,然而,嘴巴却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的说道:“主上救下的女人,她叫衍之,是北国太子妃,此番龙队全军覆没,也因为她跟踪主上,我们断后才被她引来顾轻尘的围剿。”
“什么?!”壮汉怒道:“主上,这是真的吗?”
龙越沉默不语,看着一张张满是期盼的脸,心底隐隐带怒。
他真后悔自己刚才的一念之仁,竟然放虎归山,被夏婉婉挑起了自己和属下的矛盾。
这个女人!
龙越双眸微微一眯,沉声道:“不错,她的确是北国的太子妃!”
“主上!杀了这女人!”壮汉急道:“我们京国的船,绝对不载北国的人!”
夏婉婉看着现在的场景,心底却没有半点儿高兴。
他恨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夏婉婉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然而,她却没有办法收手,心底对衍之的恨是那么强烈,她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办?
夏婉婉忽然笑了起来,她竟将自己逼到了这般地步!她竟将龙越也逼到了这般地步。
恨,真的是很可怕,爱也一样,它们来得那么突然,将你的肌肤骨头一寸一寸的吞噬,直到你再也不像自己。
夏婉婉站在甲板上,看着龙越一字一顿的道:“那个女人,不能杀!”
“主上,为什么?!”
“留下她,我自有用处。”龙越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难道要背叛我吗?”
龙越的威慑下,壮汉们俱都沉默不语。
夏婉婉看着龙越眼底最后一丝纠结的情绪化为泡影,化为对自己深切的恨意,终于笑道:“龙越,如今你我当真两不相欠了。”
夏婉婉说着举起匕首,对着丫头的胸口就要刺下去,壮汉大惊挥掌就欺上前来,一掌打在了夏婉婉的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夏婉婉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丫头丢向壮汉,自己则借了这一掌之势倒飞而去。
夜色如绸,月光晦暗,夏婉婉身上的匕首在月色下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裹杂着她断腕的鲜血,触目惊心。
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她却只看得见那个立在船舷边的男子,那个刻入她骨髓里的男人,她是多么的爱他,爱到宁可毁灭自己,也不愿意伤害他。
是她傻吧?是她痴吧?然而,她真的不舍得他。
龙越,记住,今生你欠我的爱,来世一定要还我。
夏婉婉含笑闭上眼睛,沉重的砸进了了暗流涌动的河流之内。
壮汉们急急举起火把围到船舷边,河流翻涌着螺旋一圈圈,很快将一切淹没,仿佛未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龙越沉默的立在船头,看着甲板上的鲜血,紧握双拳。
他错了吗?他从未爱过夏婉婉,在他的眼底,她只是一个不同于一般死士的人罢了,然而,她又错了吗?
一切,仿佛都已经无从说起。
轰隆一声雷响,窒闷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突破口流动起来,风声猎猎,一点雨滴小心翼翼的落在龙越的额间。
随即,那雨滴渐大,一点一点密密杂杂的洒在甲板上,将那些鲜红的血液冲淡,冲入河流之中。
驼背老者急忙去拉龙越,“主上,回船舱休息一下吧。”
龙越却固执的没有走,他站在雨中仰起头,任由雨滴大滴大滴的砸在自己脸上,身上,心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夏婉婉对他如是,他对衍之如是。
感情,本就没有对错。而如今夏婉婉已死,他唯一能做的,也便是与她同淋这一场雨了。
壮汉们看着龙越,适才的不满再也没有了,他们虽然是粗人,却也看得出龙越的难受,那是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望之不忍泪流。
“主子。”驼背老者举了伞过来。
龙越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驼背老者不敢忤逆龙越,只得招呼人都进了船舱。
那一夜,雨很大,直到快天亮才停了些。
龙越凝立在船头,就那么站成了一座雕塑。
……
船舱秀轩内,密帐高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床上,牙钩微挑,将层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猛烈的摇晃,衍之蓦的睁开眼睛,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锦被中芳香馥郁,令人微熏。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上包着一层白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房间一角依稀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那声音有些而熟,衍之眉头轻皱,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记忆中这个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不点灯?”衍之问,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所经历的事,想来,是这人救了自己,而身下的晃动也说明,他们在船上!
“很快天就亮了,可以暂时不要点灯吗?”那人说话间,露出一点儿虚弱和无力来,仿佛应证了他的话,一点儿微白的光线从他身后的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照亮了他的下颌。
借着这一缕幽幽的白光,衍之环视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这船是去哪儿?”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京国。”
衍之嗖的一声坐了起来,厉声道:“龙越,你敢绑架我?”